得知了自己的升迁和新差使之后,左晋焕等人无不大喜。虽说此次李均达并未在升迁之列,但三人心中都清楚,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再说李均达已经成了今次春闱的十八房考官之一,今后门生满天下的场景可谓是更为盛大。范衡文想起当年际遇,不由感慨万分。想不到一次不经意的相遇竟能牵扯到这许多。然而,回忆中他又想起了那个忘恩负义地章叔铭,脸色顿时又阴沉了下来。
兴高采烈的左晋焕并未察觉到同伴的神情。立即提议出去庆贺一番,若不是风无痕这个皇帝如今无法轻易得见,他几乎想立即进宫求见。李均达见范衡文一脸茫然,便不问三七二十一地拖了对方出去。
他何尝不知道好友心中所思所想,但过去的事情再伤怀也没用,他可不像范衡文脾性恋旧。
三人吵吵嚷嚷地到了水玉生烟,也不上三楼,直接在二楼找了一副雅座坐了下来。他们都是此地的常客,此时又得了升迁,无疑是朝中新贵,因此掌柜李侨当然是命伙计殷勤伺候。酒酣之际,眼尖的李均达无意间瞟见楼梯口的一个人影,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不过,他的掩饰功夫也着实不错,立刻把头扭了过去,唯恐范衡文发觉。
然而,无巧不成书,那人似乎也没有上三楼的打算,施施然地便朝三人这边走了过来,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长随。“天涯何处不相逢,衡文兄,均达兄,真是好久不见了!”来人的面上带着从容地笑意,一身合体的月白长衫,更是把他衬托得极为爽利精神,再加上那漆黑不见底的瞳仁,足以让来人平添三分气势。此人正是接了吏部文书,进京述职地浙江布政使章叔铭。
三人中,左晋焕虽然隐约知道范衡文和李均达与他人有过一段恩怨,但并不知晓详情,此时见来人态度谦和,仪表不凡,已是有了三分好感。他也没注意另两人的神色,也就出口笑道:“原来这位兄台和我这两位朋友相识,那真是有缘啊!”他见桌子对面仍有一个空位,就招呼道:“相见也是有缘,既然兄台是他们俩的朋友,那就不妨坐下叙叙旧。”他一边寒暄一边令伙计添上一副碗筷。
范衡文却突然冷哼了一声:“这样的朋友,我可高攀不起!想必若是踢下了我能让你章叔铭加官进爵,你也不会客气吧?”他地拳头握得紧紧的,额上更是青筋毕露,眼看就要沉不住气了。
旁边的李均达却比他城府深些,一把按住了范衡文的身子,这才笑道:
“能和章兄再次见面自然是好的,衡文的性子一向如此,还请章兄不要介怀。”他狠狠地瞪了范衡文一眼,仿佛在斥责对方的不稳重。
“哪里哪里,既然两位没有意见,那我可就不客气地坐下了。”章叔铭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之色,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一旁的左晋焕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此时他已是瞧出了三人间剑拔弩张的态势,不由大为诧异。不过,既然未曾发作出来,他也不好细问,便又示意伙计添上了几个菜,又要了一大壶碧江寒。各怀心思的四人也就饮起酒来,时不时谈论一些杂事,但都闭口不言朝政。
尽管范衡文和李均达的言语中颇多嘲讽,但章叔铭涵养甚佳,始终面带温和的笑容,丝毫不曾发作,倒是让另两人心中忿忿,但脸上却只能装作不以为意。左晋焕却觉得两人过于小肚鸡肠,心中未免有些不以为然,对章叔铭也就格外热络了起来。
左晋焕见章叔铭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透露着大家风范,不由更加留心。他再看那两个长随都是一动不动地立在主子身后,鲜少抬头,完全是一副豪门仆役的模样,更是觉得诧异。范衡文和李均达的底细他清楚得很,绝不可能和京中世家豪门有什么交往,怎么会和对面那人有恩怨?
他突然醒悟到自己至今尚未询问对方名姓,而范李二人也未作介绍,连忙微笑着问道:“兄台,刚才实在是疏漏,相谈这么久,不知是否可以赐告来历?”他虽说是为官已久,但对于朝中那么多文武官员毕竟仍旧记不住,更何况来人似乎是一位外官。此刻借着醉意,左晋焕也就不虑有什么失礼之处。
话音刚落,范衡文便脸带讥诮之意插言道:“原来左兄还不知道他的来历,我就替他说了吧。这位就是年纪轻轻便官至浙江藩台的章叔铭章大人,正是吾辈楷模。”
左晋焕不由大吃一惊,同时愣住的还有二楼的不少食客。刚才范衡文话音颇重,因此不少人都听在了耳中,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大官居然不在三楼而屈尊坐在这里,顿时一片哗然。
章叔铭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便正容笑道:“想不到衡文兄还将我的事放在心上,否则又怎会知道我的官职?当年之事确实是我的过错,我并不讳言。不过是为了一个情字而已,若是你们二人始终不见谅,那我也无话可说。左兄,今日能结识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心中着实痛快,我敬你一杯!”他满满地斟了一杯酒,这才双手高举,见左晋焕接受了之后连忙一饮而尽。
待到章叔铭借故离去,范李二人的神色才有所好转,但仍是一脸僵硬。左晋焕实在看不过去了,这才出言询问,李均达便原原本本地将当日情由一一道来,言谈中便带了几分不屑和鄙夷的意味。左晋焕想不到三人间还有这样一段公案,再联想适才章叔铭风度翩翩,见识不凡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章叔铭却对自己今日的言谈举止很是满意,他自然知道范李二人如今已是皇帝亲信,而自己虽然已是离封疆大吏只有一步之遥,但论起圣眷却是远远不及两人,这才刻意地示好。如今看来,也许范李二人的心结着实难消,但那个左晋焕却仍有交接的可能。这些年来,他不但在地方政务上煞费苦心,就连学识上也大有长进,今非昔比,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落魄书生了。
“老爷,您是不是要去拜访唐大人?”一个长随见主子在唐家的围墙下驻足沉思,不由出口提醒道,“想必唐夫人会很高兴的。”
章叔铭微微皱眉,片刻便换作了一如既往的温和之色。“唔,此次回京机会难得,自然应当去拜访岳父岳母。”他深知随侍的这两人虽然能干,却是岳母安插在他身边的角色,因此等闲并不露出真性情,“不过空手上门总是不妥,今日就算了吧,待明日你俩把先前准备好的礼物一同带上,再去拜访岳父岳母也不迟。”
那两人连忙应了一声,对视一眼后便依旧垂手侍立。当初的章大学士虽然如今已经式微,但他们的这个主子却是极有本领野心,说不定将来能更进一步。不到三十岁的封疆大吏,章叔铭迟早会比现在更引人注目。唐家主母的吩咐他们虽然不敢违背,但也不敢过于张扬。左右都是奴才,总是跟一个好主子更重要,若是真惹火了章叔铭,对方掐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无痕篇 第九卷 江山 第十六章 皇兄
豫丰二年的恩科春闱,也已经拉开了帷幕,京城的街头四处可见前来应试的举子。这些人大部分衣着光鲜,顾盼间极为得意,仿佛自己就是这一科的魁首。当然,市井小民议论最多得还是那几个大员家的公子,比如当朝宰相鲍华晟的长公子也要参加春闱,国戚萧云朝家的几个浪荡儿子也要求取功名,种种流言不足为外人道。不过,举子们最关心的还是这一次恩科的正副主考,还有那十八房考官,若都是碰着了清廉人,那他们此次科举无疑就撞上了头彩。
不过,皇帝风无痕的旨意中没有半分悬念,正主考是礼部尚书马逢初,而副主考则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有着少傅之衔的唐曾源,十八房考官则是来历各异,其中当然少不了李均达的名字。议论纷纷之余,有心人便猜想起其中干系来,谁都知道副主考唐曾源是个无可无不可的老好人,那此次取士的重点便在正主考马逢初身上。无奈这位马大人如今是一门心思地讨皇帝欢心,对于众多官员的请托也只是不置可否,让不少人恨得牙痒痒的。
和亲王风无候的府上这几日也是极为热闹,那些善于钻营的人实在是神通广大,竟然打探到了马逢初和风无候母妃马氏的亲戚关系,因此走门路的人挤满了王府前的巷子。不仅如此,不少官员也找上门来请托,让风无候不厌其烦。
“打的倒是好算盘,只可惜那位族舅还看不上本王这个人物!”风无候极为不满地对周严道,“你看看外头这些人糟心的模样。若是传到皇上耳中,还不知有人如何编排本王地不是呢!可恨这些家伙连赶都赶不走,要是真把本王气急了。也学着当年的某人在门前养上两头大獒大,吓吓这些没廉耻的人!”
周严知道主子是说笑。因此不由莞尔。他当然知道风无候所说地某人是谁,那时风无言得势,为了在宛烈皇帝面前表示自己的持正立场,居然在门房养了两头獒犬,最终却是由于要笼络官员而把它们圈在了后院。也算是朝中地一大笑话。
“王爷,他们哪里会相信您的说辞,历来每逢科举便是如此,一个个都想靠这些旁门左道进身。听说今年皇上下了决心,若是考官中有牵连到科场舞弊的,一律严加惩处,也不知是否有效用。”他似乎是外头那些人苦巴巴的模样,不由又笑道,“您既然不想见他们,那不妨自己歇着。不用理会这些人。“风无候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道:“自古科场都是最黑的,马逢初如今为了巴结颂圣。自然不敢胡为,唐曾源是没那个胆子,这也就罢了,但那十八房考官谁能保证个个清白?他们也不用做大。夹带个一两人有什么了不起地,只要能取中真正的才学之士,怕是没人会管这其中的名堂,否则得罪的人可是海了去了!”
风无候却不像周严所说那般自己去歇息,反而孤身一人来到了门前,让那些等候已久的人喜出望外。然而,这位和亲王说的话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各位,本王知道你们所谓的拜访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在此地也就撂一句实话。若是本王真有那路道,那帮衬的人决计不少,可是此次实在抱歉了。你们这么堵在王府门口,若是被人报上去也不好看。皇上如今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本王若真是要作践你们,一个条陈上去,这里的所有人便都得吃挂落,何必呢?大家都散了吧,本王向来是个好说话地人,没法子就是没法子,不会承了你们的情再来糊弄你们。”
风无候言罢便大手一挥,“来人,备轿,本王要进宫面圣!”他一边吩咐一边返身往里头走,嘴里还在嘀咕,“太后抱恙在身,本王也得去探视一下,顺便和皇上叨咕两句。”
刚才还怀有希望的人立刻作鸟兽散,这里地官员大多是一些低品京官,其中也不乏各地的富商公子,正是听了风无候以前的名声才放心盘踞在此,希望能撞上一个大运。谁都没想到风无候居然这般实在,几句话堵了他们的路不说,甚至有进宫奏报之意,谁还愿意讨一个没趣,因此都散了。
风无候也不理会周严地埋怨,自顾自地便乘了八人抬的绿呢官轿往皇宫中赶。他是当今皇帝的兄长,平日又还算得势,因此勤政殿的几个小太监在瞥见他的人影后立刻一溜烟地前去通传,半晌便出来领他进去。风无候也大方,随意从袖中取出几个金瓜子赏了,顿时让这些人喜笑颜开。
“微臣叩见皇上。”风无候从容地行礼请安道。
御座上的风无痕显然对这位皇兄的觐见有些奇怪,不过,他依旧笑道:“四皇兄倒是难得进宫来,平身吧。”他目视身边的小方子,示意他去搬过一把椅子。
风无候这才告罪坐下,“皇上如此说可是大大冤枉了,微臣若是天天前来觐见,怕也扰了皇上处理政事的功夫。微臣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理事又少,隔三岔五地没事觐见总不是章法,因此也就怠慢了。”
“哦,那今日四皇兄觐见是有要事奏报?”风无痕调笑道,“这倒是难得,朕一定洗耳恭听。”
“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恩科带来的麻烦而已。”风无候一边苦笑一边摇头,“皇上是不知道,自打宣布了马大人就是本科主考之后,微臣的王府就被围了一个严严实实。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查出了微臣和马大人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全都一窝蜂地来求告,搅得王府不得安宁。”他忿忿地吐出一句脏话,随即便省到了失仪之处,连忙请罪不迭。
“原来是这事,四皇兄可是招了无妄之灾啊!”风无痕听对方连脏话都吐了出来,不禁眉毛一扬,显然是有了兴趣,“凭你的手段,如今应该是打发了那些家伙吧?总不成此事还得知会朕,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