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久久,他的面容又恢复了素有的冷静,徐徐说道:“你走吧!告诉杨恒,我不杀他,但我与他之间的决斗,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石颂霜的心弦莫名地驿动了一下,相识以来第一次,她对这外表冷傲的青年男子产生了一缕好感与敬佩,微微颔首道:“谢了,厉兄──”雪白的身影缓缓隐入林木深处。
厉青原纹丝不动地伫立在原地,目送着她的倩影鸿飞冥冥,一去无痕。
他的身躯仍像标枪一样绷得笔直,只是满身的杀气被风吹散,却多了几许沉闷。
夏夜的风轻柔地从背后拂来,一轮弦月悄然升上林梢,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枪,在背上。奈何已失去了杀气,和主人一起沐浴在暗红色的黄昏里,默默品尝失意的滋味,偶尔曳动起如丝如缕的血红色长缨,如一团压抑在心底的火。
多少年来,它叱吒风云扫荡六合,可以排山倒海,可以逆天横行,而今面对一个少女的心意却徒唤奈何,甚而连怒啸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蓦然,一缕微风自后脑吹来,拂起他鬓边发丝。厉青原的灵台登时一警,从纷乱繁杂的思绪里霍然醒来。他二十多年持之以恒并近乎残酷的修炼而造就的惊世修为,便在这瞬间尽显无遗。
没有回头,没有迟疑,厉青原的身躯向前疾掠,似一支利箭斜斜往上方射出。
“呼──”一道青色的身影如烟如风,在电光石火中无声无息地与厉青原的身形交错而过。“哧啦啦”脆响,犀利的右爪稍慢半拍没能插入他的后脑,却顺势撕裂开厉青原的衣衫,在后背上划出五道触目惊心的血槽。
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霎那传遍周身,厉青原腰部一挺,凌空扭转过身形,还没来得及拔出身后的青冥魔枪,就见一条淡淡的青影犹如鬼魅,从下方掩袭而至,左手五指戟张如刃,快逾飞电地插向自己的胸膛。
“好快!”厉青原的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么一个字眼,对方的利爪即已迫在眉睫。他情知自己的速度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对手,当下破釜沉舟,沉臂一记大漠孤烟掌,罡风如雷击向青衣人头顶。
“噗!”胸口先是一麻,继而一痛,已被青衣人的左手中指戳出一个血孔。跟着眼前一花,对方的身影倏然横移,躲过了厉青原的左掌。
厉青原凛然暗惊,意识到对方的出手之快已臻至匪夷所思的可怖地步。幸亏自己这一掌打得也极快,又是攻敌之所不得不救,才使得他稍失准头一沾即走,否则一指扎入心脏,焉还有命在?
饶是如此胸口经脉亦是大感淤塞,左半边身子酸麻无力,几乎失去知觉。
生死关头厉青原知道自己遇上了平生前所未见的强敌,当即掣出青冥魔枪吐气扬声,挑向青衣人的咽喉。
青衣人“咦”了声,仿佛没有料到这年轻人的修为如此之高,自己接连两次偷袭居然杀他不死,身躯一蜷一扭以一个大麻花般闪过枪锋,又欺近到厉青原身侧,双指迸立直插两眼。
厉青原枪招用老无法回防,平日所练的种种楼兰剑派奇招绝学也一概无从用上,急中生智身躯后仰,双腿如生眼睛,弹指间勾住背后一株粗壮白杨木,拧动身形闪到了树干之后。
“啵!”青衣人的双指直没树干,旋即“轰”地爆响,这株生长了几百年的白杨树被他指尖透出的劲气生生炸成齑粉。
厉青原的身子失去凭依,再向后退,掉转枪头以枪柄施展一式“浪子回头”,戳向青衣人的小腹。稍一运劲间,胸口背上的鲜血汩汩冒出,奔流如注。
“啪!”青衣人的脚尖在枪柄上似蜻蜓点水般一沾即起,厉青原只觉得一股凌厉的魔气传到,虎口发麻青冥魔枪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落。
他情知不好,未等青衣人发动反攻,强运左臂挥出一记“长河落日袖”,袖风浑圆如棚如盖遮挡在身前。
果然耳听“噗噗”爆鸣,两根手指穿透袖袂探了进来,仅差半寸便刺入咽喉。
厉青原双目为大袖遮挡全然看不清对手身影,只凭敏锐的本能和经验判断,运枪反撩打向青衣人下阴,却猛地一紧,竟是被对方的双腿牢牢夹住。
青衣人嘿嘿一声低笑道:“果真是厉问鼎的好儿子,有点斤两!”笑音未落,双爪撕碎厉青原的长河落日袖,幻动出重重真假莫辨的光影罩向他的面门。
厉青原当机立断,弃枪运掌,照旧摆出玉石俱焚地架势拍向青衣人。
“喀喇、喀喇!”几声清脆响鸣,厉青原的一条胳膊被硬生生拗作数段垂落下来,上面布满纵横交错的殷红抓痕。
“砰!”未等青衣人得意大笑,亦猛然感到一丝不妥之意。眼角余光扫视之下,就见厉青原的左腿悄无声息地向上蹬出,击中他的右跨。
青衣人一声闷哼,口溢血丝往后飘飞,厉啸道:“你敢暗算我?”
厉青原右臂低垂,疼得浑身渗出冷汗,几欲昏厥。他抬手抓回青冥魔枪,一拄脚下泥地,稳住身形,终于看到了偷袭者的模样。
只见一个满头青发的老者,脸型尖削,相貌不失秀雅,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暴戾阴狠之气。一双眼睛精光湛湛,闪动着狡诈的邪光,十指修长远逾常人,锐利的指甲上兀自沾着殷红的血迹。
可就在这惊鸿一瞥之间,青衣老者业已缓过劲来,遽然拔身而起越过树梢,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厉青原左手勉强握紧青冥魔枪,强忍撕心裂肺的痛,抬眼观察,以防对手借助茂密的枝叶掩护,再次发动突袭。
然而他的头甫一扬起,望见从树叶缝隙间洒下的残阳,却不由凛然暗道:“不好!”
“呜──”繁茂的枝叶上陡地亮起一团金色强光,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利剑,直刺厉青原的双眼。尽管他的眼睛已及时闭合,可仍不禁感到一阵五颜六色的光花乱绽,在瞬间丧失了视觉。
原来那青衣老者跃上林梢,正是要引得厉青原抬头观瞧。他的左掌倒运魔气,霎那间便将游离于空气里的夜雾凝结成冰铸于掌心,宛若一盏聚光镜般,将落日余晖悉数折射向厉青原的双目,委实教人防不胜防。
他见狡计得手,不容厉青原有丝毫喘息之机,飞身俯冲,探爪往对方头顶插落。
千钧一发之际厉青原舒展灵觉锁定青衣老者行踪,退身挥枪往上招架,扬声冷啸道:“咄!”自袖中祭起九天金乌轮,径直轰出。
这九天金乌轮本也算得魔门顶尖至宝,否则当日大魔尊亦不至于为其所伤。可厉青原仓促出手,即不及捏攥法印,也不及积蓄魔轮法力,声势威力不免大打折扣。
青衣老者早年曾吃过九天金乌轮的大亏,起先瞧见一蓬金芒亮起,红澜滔滔涌了上来,亦是暗自一惊。待见魔轮的威力大不如前,旋即放下心来,身速不慢反快,在空中突然划出一条弧线,堪堪避过九天金乌轮的轰击,右爪转向厉青原背心。
厉青原右手报废,更不曾料想青衣老者竟然还能加速,于间不容发中闪躲过九天金乌轮,眼见背后这一爪着实避无可避,脸上掠过一丝狠决,左臂翻转掣动青冥魔枪穿过腋下,斜挑对方小腹。
青衣老者手抓一沉,抓住枪杆,运劲往前一推,左爪锁向厉青原脖颈。
事已至此,厉青原压根不作侥幸之想,二次松开青冥魔枪,大袖反卷犹如石破天惊,义无反顾地拍向青衣老者。
青衣老者哪愿与他同归于尽,中途变招翻腕弹指,“啵啵”连声击打在袖袂上。
正在此时,他却猛感背后杀气严霜,一束凌厉至极的寒芒仿似惊电,激射过幽暗林间转瞬攻至,却是石颂霜并未走远,返身赶来相救。
任青衣老者再是自负张狂,亦禁不住微微变色,“砰”地衣衫爆裂,从腰下探出一条毛茸茸的青色长尾,宛若雷鞭般抽向寒芒。
“啪!”天庐神匕被青尾高高荡起,石颂霜嘤咛低哼,俏脸上的血色霎那褪尽,白影飘飞往高空横跌。
青衣老者的滋味却更不好受,尾巴上被天庐神匕深深地划开一道伤口,顿时血如泉涌,疼痛锥心,实为生成人形来从未吃过大亏。
厉青原趁势反攻,左掌从碎裂的袍袖中破茧而出,越过青衣老者的左爪击向他的胸膛。青衣老者右手横枪,“砰”地崩开厉青原左掌,再甩手将青冥魔枪掷向石颂霜,身形一晃没入林中道:“你们等着!”
石颂霜摄住青冥魔枪,也不追击,飘落在厉青原身旁,纤手飞拂连点他胸前背后十数处大穴,封住了往外喷涌的鲜血。
林内风声连动,厉问鼎、南宫北斗、薄云天、权抗鼎、林拒鼎等人相继赶至。厉问鼎瞥了眼儿子,鼻中低哼高大的身形摇了摇,已循着青衣老者逃逸的方向追了下去,身法看似沉稳重拙,去势之快却毫不逊色。
南宫北斗见状,亦是一声雄劲有力的长啸,御风飞掠从左侧迂回而去。
权抗鼎运气发声,向林外赶来救援的徒众下令道:“封锁无忧林,搜!”
林拒鼎则上前察看厉青原的伤势,一双浓眉越皱越紧,显然情况不容乐观。
薄云天打量着厉青原身上横七竖八,触目惊心的血痕,问道:“厉世侄可有看清那青衣人的相貌?”
厉青原咬牙忍疼,额头一颗颗冷汗不断渗出,回答道:“是一头青狐!”
“青狐?!”正在捡拾九天金乌轮的权抗鼎手上一抖,险些让魔轮松落,心中想起一桩本门的故老传说,注视厉青原道:“你可看清楚了?”
厉青原冷冷一笑,没有应声,用尚算完好的左手接过青冥魔枪,往地上一拄,步履蹒跚地向林外行去。
这时厉问鼎和南宫北斗的身影一左一右飞驰而回,飘落在众人面前。
厉问鼎的神色阴冷难堪,望着浑身浴血的厉青原,眼里即不见温情,更无半点出手相扶的意思,只问林拒鼎道:“他的伤势如何?”
林拒鼎道:“他的胸前只差半寸,就正中心脏。整条右臂都被阴劲拧断,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养好。至于会不会造成后遗症,眼下……还不好说。”
厉问鼎皱了皱眉头,心道:“三个月内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和杨恒决斗了。这小畜生,坏我大事!”
石颂霜冷眼旁观,没想到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冷漠僵硬至此,眉宇间泛起一丝不忍之色,举步上前道:“我帮你。”
“不用!”厉青原冷然甩脱石颂霜递来的手,却骤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继而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往前倒下去。
石颂霜眼疾手快,探臂揽住厉青原,说道:“我送他回去!”
林拒鼎望了眼厉问鼎,说道:“石姑娘,我和你一起送厉师侄回屋。”
厉问鼎恍若未见,微合双目沉吟须臾,说道:“权师弟,将无忧林的封锁撤了。”
权抗鼎躬身领命,发出一长三短四记啸音,将林外的弟子撤走。
薄云天目送厉青原、石颂霜和林拒鼎离去,沉声道:“是同一个人。”
厉问鼎知道薄云天平素沉默寡言话语极少,但每次开口必是有十分把握,从不落空,况且从厉青原身上的伤痕和四周遗留的迹象推断,确也像杀害费拔鼎的凶手所为。更重要的是,他从厉青原的口中听到了那青衣人的来历。
南宫北斗道:“老厉,别他娘的哭丧着脸。这青狐跟你到底有啥深仇大恨?”
厉问鼎哼道:“倘若所料不错,他便是一百多年前,被本门追捕过的一头得道灵狐。而今生成人形,找麻烦来了。”
“难怪贵派高手接连遇害,却查不到蛛丝马迹。敢情是头千年妖狐干的!”南宫北斗道:“老厉,你可得小心一点儿。千年灵狐一旦修成人形,便能千变万化,分身无数。说不定他现在就化身成了宾客,堂而皇之地待在至尊堡里。这畜生最记仇不过,若杀它不死,后患无穷。”
权抗鼎不待厉问鼎吩咐,当即道:“我这就带人搜查,终能逮到狐狸尾巴!”
薄云天道:“厉掌门,世侄伤成这样,我们原先商定的办法已不可行。还需未雨绸缪,另做打算。”
厉问鼎碧目中杀机一闪而逝,却转问南宫北斗道:“南宫兄有何见教?”
南宫北斗哈哈一笑,晓得厉问鼎城府深不可测,断不会受了薄云天一言之激就对杨恒促下杀手,凭白惹恼杨惟俨和石凤扬这两大劲敌。
他转动指上象征魔教教主至高无上权威的白金指环,悠然道:“霜儿的性子老夫知道,想让她改变主意除非日头打西边出。云天,这事还需有劳你亲自出马,要赶在石凤扬现身前,解决问题。”
薄云天稍稍欠身,说道:“也许明天,日头就会从西边出来。”
◇◇◇◇
当晚至尊堡风声鹤唳,权抗鼎指挥百余楼兰剑派弟子彻夜大搜,寻找青狐的踪迹。
杨恒尚不知晓厉青原遇袭重伤之事,待负责搜查精舍的楼兰剑派弟子去后,便在榻上盘腿打坐,等着石颂霜回来。
然而直到瞧见窗外的弦月攀上中天,仍不见伊人芳踪,不由诧异道:“莫非她被南宫北斗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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