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恒已然明白石颂霜的心意,见她为避免自己与仙林正道人物在路上产生冲突,竟不惜把自己装扮成相貌普通的布衣女子,心中甚是感动。
需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石颂霜豆蔻年华,本又是天下无双的绝色佳丽?能下得这番狠心,足见她对自己的体贴关切。
他笑了笑说道:“你准备把我画成什么模样?”
石颂霜一边用炭笔细心地加粗他的眉毛,一边道:“丑点好么?别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愿再看第二眼,这样也能少了许多露破绽的机会。”
杨恒笑道:“原本丑点也没什么。可既然跟你走在一起,那就大大的不妥了。不知情的人乍一眼瞧见,难免会说:‘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倒无所谓,却不免破坏你的心情。”
石颂霜听着这家伙信口开河,偏是心中欢喜,微微笑道:“像你这样的牛粪,可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杨恒哈哈一笑,忽地记起出事前的那天,自己便曾因为有邻居调笑娘亲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而愤愤不平,将他家的烟囱堵了。为了这事,自己被娘亲狠揍了一通,也听她说道:“牛粪有营养,比世上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好多了。”
当时爹爹就坐在桌边,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吃饭,谁知杨北楚就来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眶微有些湿,忙眨了两下眼睛道:“这炭笔弄得我怪痒的。”
“别动,马上就好。”石颂霜放下炭笔,用手挑起一团面糊小心翼翼地往他脸上抹去,专注的模样就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杨恒感受到她吐气如兰,娇嫩的纤指在自己面颊上轻轻滑动,心里升起奇异的感觉,于是老老实实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任由石颂霜施为。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石颂霜将铜镜举到杨恒面前,轻舒一口气道:“好啦!”
杨恒几乎已认不出镜子里的那张脸,不仅颧骨隆起,鼻子变阔,年纪也大了许多。坑坑洼洼的面颊上被粘上了络腮胡须,转眼之间,自己已经变成了个三十多岁的关东大汉。
他暗自赞叹石颂霜的巧手慧心,却摇摇头道:“不好,不好。”
石颂霜一怔问道:“哪里不好?”
杨恒愁眉苦脸道:“你义父若见我是这般模样,那就更不肯许婚了。”
石颂霜双颊飞红,轻啐道:“才老实了没一会儿,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把装着碳粉的小油布包递给他道:“把它抹在胳膊和脖子上。”
杨恒皱眉道:“我从没干过,怕抹不均匀,还是你来吧。”
石颂霜看到他眼里闪烁狡黠的光芒,登时醒悟了这家伙的用心。把油布包往杨恒怀里一塞,说道:“快抹!”
杨恒无奈,一边将碳粉涂抹到脖子上一边哼哼道:“我在想,咱们既然易了容,便该换个身份。从现在起,我就是从关外来的响马,名字嘛……就叫宋心亘吧。你呢,便委屈一下暂且冒充我的妹子如何?”
依他的心意,如果石颂霜能与自己假扮作一对夫妻,那是再妙不过。但揣摩少女心思,这样的想法非但会立刻遭到拒绝,更会让她在心里小瞧了自己。
石颂霜兰心慧智,立刻猜到心亘二字便是将恒字拆开而成。至于姓宋,多半是杨恒母亲在出家前的姓氏。
她听杨恒提议两人以兄妹相称,心中欢喜,微笑道:“算你规矩。”拿起在镇上买的竹斗笠,亲手给杨恒戴好,又系上绳结,说道:“这斗笠平时都要戴着,以免别人瞧见你光秃秃的头顶生疑。好在已经入夏,用它遮凉的大有人在,走在路上亦不乍眼。”
杨恒触景生情,又记起那斗笠人来,苦涩笑道:“怕从今往后我都不用再剃光头了。”
眼前不觉浮现起明月神尼为自己削发的情景,尽管时隔久远,却仍是恍然如昨。
◇◇◇◇
车行数日出了蜀地,这天中午来到一座小县城里歇脚打尖。
杨恒和石颂霜的修为均已臻至剑仙之境,每日炼气还神,吸食天地菁华,便如辟谷术般等闲十数日滴米不沾也无所谓。但那车把式却是寻常百姓,而拉车的老牛更需有草料伺候方有力行走。
当下车把式在外照料牛车,杨恒和石颂霜走进了一家悬着“顺风飘香”酒旗风的街边饭馆。里头人声嘈杂,甚是热闹。一个店伙计迎上前来招呼道:“两位客官往里请,想吃点儿什么?”
杨恒随口道:“做几个干净的热炒,再上一壶米酒。”视线却投向了窗户那边。
石颂霜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就见靠窗一桌正坐着四个祝融剑派的弟子,其中一人左袖悬空系在腰间,赫然便是秋柏青。
她悄悄扯了扯杨恒衣袖,低声道:“咱们坐到角落里去。”
杨恒点点头收回视线,晓得自己已成云岩宗逃徒,又身负莫大嫌疑,实不宜上前和秋柏青等人相认,默然随着石颂霜走到靠墙角的一张桌子边落座。
石颂霜拿起桌上的茶壶,一边替他在杯子里倒上凉茶,一边传音入密道:“恐怕那几个祝融剑派的弟子会有麻烦。”
杨恒微凛侧目,但见邻近秋柏青的那一桌上围坐着几个装束怪异的魔道人物。
为首的中年人相貌颇是儒雅,只是眉心隐含一缕阴鹫之色,手里拿着柄折扇慢条斯理地晃悠着。旁边还有三男一女相陪,一面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呵呵大笑,一面却在冷眼监视秋柏青等人的动静。
杨恒装作喝茶,用杯子掩住嘴唇,施展传音入密问道:“你认得他们么?”
石颂霜回答道:“那中年儒生名叫巴星绝,是两湖魔道数得上的知名高手。他和苏醒羽臭味相投,相交甚笃。上回排教攻打祝融峰时,听说苏醒羽也曾派人相邀,不巧巴星绝去了外地会友。至于其他几人,应都是他的党羽亲朋。”
杨恒微微颔首,悄然打量。果然秋柏青等人也已察觉到对方来意不善,虽说桌上的酒菜尽皆上齐,可几乎没人动筷,却时不时用目光瞟向巴星绝他们。
过了一会儿,秋柏青取出块银锭丢在桌上,起身唤道:“伙计,结账!”
店伙计应道:“好咧!”走过巴星绝那桌时冷不丁被坐在他对面的一个花甲老者抓住胳膊道:“走路不长眼,敢撞老子?”
店伙计愣了愣,他离着那老者至少有两尺多远,压根就不可能撞着。可开店的人素来讲究和气生财,于是哈腰陪笑道:“对不住您老,没伤着您吧?”
花甲老者放开店伙计,往外一推道:“滚吧,量你也没胆真敢撞老夫!”
石颂霜见状秀眉轻扬,传音入密道:“原来这老头便是五毒叟,一身毒计杀人无形,在两湖魔道上也算得一号人物。”
说话间那伙计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就要摔倒在秋柏青的桌上。一名祝融剑派弟子眼疾手快将他扶稳道:“小心!”说着又瞥了花甲老者一眼道:“有些人天生横行霸道,你还是绕着点儿走吧。”
那伙计站稳了脚,笑谢道:“是,是,多亏您……”话没说到一般,他的面色陡然发黑,从嘴里“哇”地喷出一口深紫色的毒血,直挺挺往桌上栽倒。
那搀扶他的祝融剑派弟子还没回过神来,就感到手指发痒麻木难当,低头一瞧自己的整只右手眨眼间已黑如墨碳,一束黑线沿着血管迅速向小臂攀升。
他登时醒悟到自己是中了那花甲老者的毒手,赶紧运气御毒,惊怒叫道:“不好,这伙计身上有毒!”
“哗──”秋柏青一脚踢翻酒桌,拔出仙剑逼向五毒叟道:“拿解药来!”
变故一起饭馆里顿时大乱,众多食客拼命往门外奔逃,口里乱嚷嚷着:“出人命啦,出人命啦,快去报官啊!”
五毒叟好自以暇地端坐不动,斜眼瞅着秋柏青道:“你若跪下向老夫磕上十个响头,我或可网开一面救你师弟一条狗命。”
秋柏青怒斥道:“五毒叟,你莫要欺人太甚!”仙剑一递刺向他的咽喉。
五毒叟右首的一名妖艳妇人振臂飞出腕上的玉镯往秋柏青面门打去道:“找死!”
秋柏青挥剑招架,“叮”地磕开玉镯。谁知那玉镯颇具灵性,在空中一转又飞袭向秋柏青的背心。另一名祝融剑派弟子掠身上前拔剑拨开,叫道:“秋师兄,不必跟这伙儿妖人客气,干吧!”
不用他说,秋柏青的仙剑已施展“逐日十八式”攻向妖艳妇人。一旁两个中年大汉亦各拔魔刃与秋柏青的同门斗作一团。
石颂霜见杨恒面有怒色,知他已有出手襄助之意。于是纤手在他手背轻轻按了按,道:“你伤势未愈,让我来。”盈盈起身步向战团。
正巧秋柏青往旁躲闪,那妖艳妇人的玉镯收势不住径直朝石颂霜眉心击了过来。
秋柏青眼角余光望见,却不知这面貌寻常的黑瘦女子便是石颂霜改扮,急忙叫道:“小心!”欲待挥剑相救已然鞭长莫及。
只见人影一晃,秋柏青几乎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石颂霜已让过玉镯将妖艳妇人点倒在地。跟着“咄咄”两声,那两个中年大汉手中的魔刃高高弹飞,插进了饭馆的横梁里,只露了个刀柄在外头。
这几下兔起鹘落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那两个中年大汉呆如木鸡地望着横梁,到现在还没能弄明白,自己的魔刃是如何脱手飞了出去。
坐在桌边的巴星绝和五毒叟亦不禁为之悚然动容。两人遍搜记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仙林中有哪个黑瘦女子能有如此惊世骇俗的身手。
巴星绝长身而起,问道:“尊驾是何方高人,为何要多管闲事?”迈步弯腰运气于指想替那妖艳妇人解开经脉禁制。奈何石颂霜的三叶掌封穴神功传自道虚篇,可谓独树一帜的旷古奇学,又岂是他能化解?
石颂霜故意放哑喉咙掩饰住娇嫩的嗓音,冷冷道:“把解药交给我。”
五毒叟见巴星绝连运几次魔气都未能解开妖艳妇人的禁制,心下不由骇然道:“这丑婆娘的修为好生了得,只可智取不可力敌!”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从袖口里掏出个小瓷瓶道:“这是解药,还请尊驾解了老夫同伴的禁制。”默运毒功,偷偷将修炼多年的五毒魔气渡到瓷瓶上。
然而这点小伎俩又如何能瞒得过石颂霜?想到这五毒叟心计歹毒,为暗算祝融剑派的弟子竟不惜毒死无辜之人,更决意要给这老儿一点儿苦头吃吃。
忽听杨恒在背后说道:“这解药是真是假,你不会又骗人吧?”迈步走上伸手接过瓷瓶。原来他同样料定到五毒叟根本不会这么乖乖的交出解药,凝目一瞧下瓷瓶上隐隐有深紫色的光华闪动,立时就明白过来。
杨恒暗忖道:“石姑娘的修为虽高,但这老头的毒计防不胜防,却也不必让她冒险。”于是抢先迎上,代她接下瓷瓶。
五毒叟早瞧见这满脸络腮胡的男子与石颂霜同桌而坐,必是一伙儿的无疑,心道:“这小子不晓得老夫的厉害,他即要当替死鬼,我便成全了他!”
孰料五毒魔气催动之下竟似泥牛入海,杨恒面色如常岿然不动,微笑道:“你即已答应交出解药,又为何握着瓷瓶不肯放?”
五毒叟哪里晓得杨恒尽食千年山魈精血,遍体百毒不侵。他的毒功即管厉害,也未必强得过蓬莱剑派的秦鹤仙等人,想要暗算杨恒无异于痴人说梦。
见此情形,他不由暗吃一惊,将功力催至十成道:“先解了孙二姑的禁制再说!”
杨恒笑吟吟道:“老头儿,我今日教你什么叫做‘玩火自焚’!”说罢丹田一运萨般若真气,以“怒射天狼”的运气法门灌注右掌,三波连叠浩浩汤汤,顿时化作一股沛然莫御的洪流卷挟起五毒魔气反涌进对方的经脉。
虽说他的功力仅恢复到六七成,且不能过分运劲激发内伤,可又岂是五毒叟可以抵敌?转眼间五毒叟浑身剧震,只感一道雄浑的掌劲挟着五毒魔气迫体反噬,半条臂膀顷刻麻木,手背高高肿胀而起。
这下五毒叟再不敢逞强,忙不迭松开瓷瓶,又从怀里取一个紫色小瓷瓶,拔了瓶塞便要倒出药丸服入口中。
敢情他的五毒魔气要发挥最大效用,施展前须先在掌心抹上毒粉,再用功力加以催炼,化作无色无味的毒气,顺势攻入对方体内。如今剧毒反噬,饶是他在毒物里浸淫多年,也消受不起。
故此以往他行走仙林与人动手,总要先看看对方的身手如何。惟有确定对手功力尚不如己时,才敢肆无忌惮地使出五毒掌取其性命。刚才见杨恒相貌粗豪,至多不过三十余岁,却哪里能够想到自己居然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可尚未来得及把药丸倒出,就见眼前掌影一闪,杨恒已劈手将瓷瓶夺过,顺势抛向秋柏青,口中笑道:“原来这瓶才是真的,多谢多谢!”
“呜──”巴星绝猛然拔身而起,手中折扇后发先至扫向瓷瓶,竟要将它在半空中劫夺下来。
石颂霜早有防备,三叶掌拍向巴星绝背心道:“看掌!”
巴星绝自不愿为了五毒叟丢了老命,急忙返身挥扇招架。“砰”地掌扇交击,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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