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对得起明昙师妹的托付?”
只这短短瞬间,空印空想的燃灯法莲舞动愈急,二人呼呼喘息大汗淋漓,竟是欲罢不能。看得群僧无不骇然道:“久闻剑圣威名,却没想到他的神通高深至此,把两位空字辈的神僧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除非空照大师亲临,否则有谁能留下此老?”
更有许多年轻一代的僧人尚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石凤扬。原本看他瘦削憔悴,神情不振,说话也低声细气全无仙林超一流高手舍我其谁的雄风神姿,不免起了些许轻视之意。直到这时才心服口服意识到自己是有眼不识泰山。
那石凤扬眼见迦楼罗飞出雪窦庵,他也无意再跟二僧纠缠,扬手摄过飞落的正气仙剑道:“难为你们能撑这么久。”
空印与空想神僧如获大赦,在空中又连转几圈才收住身形,面露惭色躬身施礼道:“多谢剑圣指点迷津!”
不知为何石凤扬并不急于去追石颂霜和杨恒,摇头道:“这道理空照和尚应该比老朽领悟得更透彻,何以不对你们早作提醒?”
二僧默然不语,脸上的惭愧之色愈浓。石凤扬一怔随即醒悟道:“不是空照藏私,而是这两个老和尚存有好胜之念,故意谁也不说,一味的埋头苦修。”
空印和空想向他又一躬身道:“此间事了,我等也要回玄沙佛塔等待宗主发落了。”
石凤扬问道:“那燃灯法莲该当如何?”
空印神僧一怔,空想已颓然叹道:“我们师兄弟一念之差,以至于南辕北辙蹉跎去三十年光阴,今后自不会再去修炼燃灯法莲了。”
石凤扬嘿嘿一笑,说道:“什么南辕北辙,我看是性无南北。若参不透这道理,燃灯法莲扔了也罢!”
所谓性无南北,指的是一段著名禅宗问答,意思便是人的出生尽管各有不同,但内在佛性却是一致。
两个老僧久参佛法,自然知晓,同时露出深思之色,毕恭毕敬向石凤扬再拜道:“善哉,善哉,听君一席话,胜坐十年禅!”
石凤扬微微一笑,向着下方一名不晓得何时来的灰袍老僧道:“空痕,你笑嘻嘻站在那儿不说话,可是觉得老朽讲得不对?”
空痕大师仰着头,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的高僧身份,笑着道:“石兄寥寥数语,却令人拨云见日醍醐灌顶,贫僧听了也大受启发,实不愿插嘴打断呐。”
石凤扬晒然道:“别尽拣好听的说,你跑来雪窦庵,也是为了阻拦老朽?”
“这回你可猜错了,”空痕大师道:“是空照师兄想请石兄到上方圆歇歇脚,喝喝茶,老僧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石凤扬嘿然道:“空照的‘心语术’已然炼成了?走,瞧瞧他去!”大袖一扬,远处黑暗中掠来一束彩芒,正是已凝成玉玦的迦楼罗飞了回来,径自纳入他的袖口,再不看众僧一眼,随着空痕大师扬长而去,却未料到石颂霜和杨恒尽管已脱出重围,可很快又遭遇到了新的危险。
◇◇◇◇
却说他们二人乘着迦楼罗突出雪窦庵,耳听警讯频起,前后左右皆有追兵围堵拦截,全仗着座下神鸟左突右闪,用雄浑翅风迫退众人,才没被重新围住。
石颂霜怀抱杨恒,灵觉感应到背后有十余束剑芒风驰电掣飞速追近,晓得是云岩宗明字辈的长老施展御剑术在后追赶。而黑夜里一道道仙兵宝器的华光在山间各处若隐若现,从四面八方往这里云集而来,形势仍旧十分吃紧。
忽听杨恒微弱的声音道:“让迦楼罗降低高度,咱们跳下去!”
石颂霜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杨恒的用意。想这迦楼罗飞得虽快,可也难及云岩宗众高僧御剑追赶的速度。它浑身光华闪闪,在夜空中再显眼不过,反成了众矢之的,绝无可能摆脱追兵纠缠。唯今之计只有兵行险招,放弃坐乘潜入下方茂密的山林内,以迦楼罗引开众僧注意力,方始有脱身之望。
她伸手轻拍迦楼罗的颈背,对杨恒低声说道:“抱紧我!”
杨恒双臂一紧,搂牢石颂霜只堪盈盈一握的纤腰,便感到耳畔呼呼狂风呼啸,迦楼罗猛地俯冲而下,眼前的崇山峻岭不断在视野里放大清晰,整个人腾云驾雾一阵地晕眩,知是激烈颠簸中有引发了内伤。
忽地身子一轻,已被石颂霜玉臂挽住悄无声息地飘落进密林,头顶“呼”地一阵风刮过,吹得树木摇曳残叶狂舞,迦楼罗又迅即抬升往东南方飞去。后头一束束剑华飞纵,兀自紧追不舍。
杨恒靠在树干上呼呼喘气,身上一阵阵锥心刺骨的剧痛,咬紧牙关低声道:“那些老和尚老尼姑很快便会察觉,此地不宜久留。”
石颂霜一双星眸在黑暗中幽幽闪烁着迷人光亮,注视着杨恒惨淡若金的脸庞问道:“你能撑住么?”
杨恒奋力站直了身子,苦笑道:“撑不住也得撑,我可不想再回那鬼地方。”
石颂霜默默无语地点点头,伸手探到他的腋下,运起身形往山下潜行。
果然,两人尚未走出多远,就听上空有人喝道:“包围这片山林,仔细搜索!”
杨恒抬头一看,五六位云岩宗的高僧已折返回来,悬停在山林上空往下打量。其中一人正在指挥着随后赶至的众多二代弟子展开搜捕。
杨恒暗暗叫苦,不意听到一缕话音传入自己的耳朵道:“往左走!”
“明灯大师!”杨恒差点叫出声来,知他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在指点自己逃走。
一瞬间,他的眼眶湿润发涩,喉头涌动着久违的暖意,无暇去观察明灯大师究竟藏在何处,伸手往左一指,道:“往那儿走!”
石颂霜不知原委,只当杨恒在峨眉居住多年,对此间的地形了若指掌,已想出了脱逃路线,于是携着他径直向左行去。
一路之上杨恒不断指点着下山线路,每次都能先一步躲过云岩宗众僧的搜索。
如此又逃出二十余里,突然听见人声传来,竟有二十余名云岩宗弟子分从不同方向朝这里搜索过来,隐隐约约已能看到一支支闪动耀眼的火把光芒。
杨恒心一沉道:“这下可躲不过去了,好在听他们御风的动静,都是些同门师兄弟,没有上代长老在内。倘若出其不意,一鼓作气地杀将过去,也不难脱出包围。”
可如此一来势必会惊动在各处分散搜寻的明字辈高僧,杨恒却也无计可施,惟有走一步算一步了。那边石颂霜也已察觉,纤手轻转缓缓亮出天庐神匕,眼眸中漾起一抹冷光,目不转睛地盯视前方。
正这时耳朵里又听见明灯大师的传音入密道:“停下,藏到树上!”
杨恒一愣,不知明灯大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用手轻扯石颂霜袖袂,已不敢开口说话,以免被众僧警觉,只用手指往树上指了指。
石颂霜抬眼望向树冠,见它虽是高大繁茂,足以藏下二三十个人,可要躲过云岩宗弟子的耳目,却哪有那么容易?疑惑间就见杨恒面露从容微笑,向她又点了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石颂霜暗道:“左右也要被发现,就照他的意思躲上一躲。大不了被察觉了,再杀出重围就是。”当下揽住杨恒,微一提气隐入树上。
杨恒心里却也在打鼓,不晓得明灯大师会用什么法子解开危局。忐忑间但见黑暗里晃晃悠悠走出个手拿葫芦的醉鬼,往两人藏身的树下一站,背靠大树弯下腰来“哇”地吐出一口酒水残汁。
杨恒见状心下一笑道:“大师的酒量极好,只怕这回是故意装的。”
忽然感到石颂霜的娇躯微微颤动,原本屏住的呼吸也发出了轻微的波动。
他心头一凛,急忙反搂住石颂霜的腰肢,以防她按耐不住发出动静,左手又按住她的香肩,用力摁了两下,意示抚慰。
石颂霜平生从未被一个年轻男子这般耳鬓厮磨地拥在怀里过,何况对方还拿手用力捏她的肩膀,芳心不由升起一丝羞怒,侧脸望向杨恒。
幽暗的月色下,杨恒脸色平和,向她微微一笑,似乎在说:“别动,危险!”
石颂霜静静凝视杨恒,眼神渐转柔和,却慢慢侧过脸去屏住了呼吸。
这时周围众僧闻着动静立时围了过来,一见是明灯大师扶树呕吐,无不愕然。
明灯大师醉醺醺地抬起头,问道:“你们围着我看什么?”
一名中年僧人道:“启禀大师,我们正在奉命追捕真源。”
“追捕真源,那还不快去?”明灯大师一瞪眼,似要训斥众僧,猛地喉咙口“咕噜”一响,“噗”地一蓬酒雾喷出,没头没脑地溅向众僧。
众僧赶忙闪避,一个个掩住口鼻皱起眉头。那中年僧人问道:“大师,你没事吧?”
明灯大师抹抹嘴角,呵呵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追不到真源,小心掌门师兄用板子揍你们的屁股!”
众僧对明灯大师半疯半癫的做派早已习以为常,纷纷合十施礼道:“是!”由那中年僧人带头,继续往西面搜索前进。
明灯大师看着他们走远,忽地又叫道:“小心他们把树叶堆在身上,藏在了地下。”
众僧闻言无不佩服,心道:“不愧是明灯大师,喝醉了仍旧心细如发,我们怎么没有想到这点?可不得留神脚下么?”一个个如奉谕旨纶音,一边走一边低下头仔仔细细地观察林内积起的厚厚落叶,以防杨石二人藏在了下头。
杨恒在树上瞧得清楚,忍不住笑道:“咱们躲在了树上,大师却教他们留心地下,这招妙啊。”
忽见明灯大师站直身躯,双目精光连闪似在舒展灵觉查探四周动静,脸上的醉意早已荡然无存,向他传音入密道:“跟我来!”
杨恒尚未作出反应,石颂霜却已携着他纵身飘落!
第七集 年少轻狂 第三章 截杀
明灯大师默默瞧了眼石颂霜没有说话,晃动身形往前飘飞,引着二人下山,却隐隐见着金顶禅院方向火光冲天,不知是何缘故。
远处的警讯响得越发急促频仍,大批在外搜索的云岩宗僧人掉转过头,又朝金顶禅院奔去,无形里令得他们压力骤减。
杨恒心下一奇道:“难不成石老爷子杀得兴起,竟冲进金顶禅院放起火来?”想想此事决无可能,但实又想不出此刻还会有谁在金顶放火?
三人默不作声行出四十余里,转眼到了峨眉山脚下。明灯大师忽地停下,却不回头。石颂霜与杨恒也随即站定,身后的峨眉金顶业已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之中,隐隐还能见到几点剑华在黑夜里游弋闪烁。
杨恒也感觉到了这对父女间气氛微妙尴尬,有意打破僵局,便笑着道:“到底是父女连心,都想着同一天来救我。”
石颂霜还是不吭声,明灯大师黯然道:“当年我选择了逃避,今夜是你给了我一个自赎的机会。至少让我明白,自己还有挺身而出的勇气。”
石颂霜终于开口,语气却冷漠之极,说道:“逃避?应该说是不负责任的抛弃!”
明灯大师眼中泛起一丝痛楚之色,低声道:“霜儿,我是情非得已。如果我当日不走,或许情形会比今日更糟。”
“你还在为自己找借口?”石颂霜抑制住抑郁了十数年的怒恨道:“会糟糕到我娘亲被人杀害,我刚刚满月的妹妹下落不明,至今生死不知?”
“你的……妹妹?”明灯大师身形一僵,满面错愕道:“你是说你娘亲她──”
石颂霜的黑眸里有晶莹的光芒像夜露般在闪烁,缓缓道:“在你走时,娘亲已怀了身孕。等到小妹出生刚过满月,那些银面人便杀上门来。娘亲将小妹交给我,便出门仓促迎战,惨死在他们的利剑之下。若非她产后虚弱,又记挂着我们姐妹,本也有脱逃可能。可是,为了让我们能尽量逃得远点儿,她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她的珠泪夺眶而出,诘问道:“那时你在哪儿?在你的妻子你的女儿最需要你时,你在哪里?!”
明灯大师呆了,杨恒也听傻了,这才晓得石颂霜始终不肯原谅明灯大师,除了娘亲惨死外还有一个生死未卜的小妹!他轻声问道:“这事石老爷子晓得么?”
“他不知道,”石颂霜凄然道:“是我弄丢了小妹,辜负了娘亲的嘱托。可是你……”她转脸冷视明灯大师道:“一走之后从此音讯全无,只祝融峰上的一刀,又岂能抵过我的恨,我的痛!”
明灯大师眼神变幻不定,充满痛苦与悔恨,猛然双目一闭道:“你杀了我罢,也算替你娘亲报仇,为小妹偿命!”
石颂霜瞪视明灯大师许久,摇了摇头道:“我已刺过你一刀,便不会再有第二刀了。既然你还有后悔内疚之心,便让它煎熬折磨你一生,直到死也解脱不得!”
明灯大师呆呆伫立,泪水从紧闭的眼缝间流淌下来。杨恒担心道:“大师……”
明灯大师惨然一笑,道:“我算什么大师?我没做好丈夫,也没当好父亲,还自以为看破了红尘,躲在峨眉山上不问世事。其实,我是怕听到她们母女的消息,我是怕再看见她们母女!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我自作自受!”
他心潮汹涌,痴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