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颂霜娇躯震颤,再也无暇去想杨恒的离开,颤声道:“傻瓜!”
厉青原不以为意地一笑道:“你放心,我只喝了这么一小盅,不会有事。”
厉夫人的脸色完全变了,呆呆望着空空如也的汤盅,说道:“他、他竟要假我之手害颂霜,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她要做厉某的儿媳,心里就不能再想着别人。”森寒的语声里,厉问鼎缓步现身,深深盯视厉青原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厉青原拦住石颂霜,回答道:“你该庆幸,我对你的了解,远远超过您对我的了解。所以,我能猜到您下一步会做什么,也看到了您将失神草混入丹荣血参中,再交由林二叔转送娘亲。”
厉问鼎站在门口,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厉青原和石颂霜的身上,徐徐道:“我想给你一个乖巧听话的媳妇,奈何你不要!”
“那不过是您一厢情愿……”厉青原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缕极为古怪的表情,像是惊愕,像是愤怒,又像是欣慰,手抚胸口道:“爹爹,你到底还在丹荣血参里掺进了什么?”话音未落,身子晃了晃往后软倒。
石颂霜将他抱住,失声道:“青原、青原──”
厉青原勉力睁开眼,微弱的声音道:“是‘活死人丹’。还好,是我喝了它──”
石颂霜如遭雷轰电击,抱紧厉青原向厉问鼎怒喝道:“快拿解药!”
厉问鼎仿似也愣住了,望着昏睡在石颂霜怀中的儿子,脸上掠过一缕异色,说道:“不可能,血参里不可能有活死人丹的成分!”
厉夫人也是傻了,悲呼道:“青原,你快醒醒,这是怎么回事?”
石颂霜冷冷注视厉问鼎,眉宇涌现起一抹杀机与焦灼,说道:“他是你的儿子!”
厉问鼎抬手翻起厉青原的眼皮,面色也是变了,回身喝道:“来人,命林拒鼎速来佛堂!”
厉夫人瞪大眼睛道:“你说是林二弟要害石姑娘?”
厉问鼎心烦意乱地怒哼道:“我什么也没说!”扬手砰地一掌,将桌案拍得粉碎。
“快让人去取解药啊,问鼎!”厉夫人如梦初醒,抓住厉问鼎的手哀求道。
厉问鼎的面色变得极其难看,沉默须臾后沉声说道:“没有解药了。”
厉夫人失神地软倒在椅子上,声音发抖道:“那解药……”
厉问鼎面容扭曲,内心的懊丧和怨毒毕露无遗,说道:“都被青天良毁了。”
厉夫人呆如木鸡,喃喃道:“毁了?那咱们可以再炼,再炼……”
“炼个屁!”厉问鼎面目狰狞,厉声道:“两株红心兰,一株漆胆黄莲全教青天良一把火烧了,让我拿什么来炼药?”
石颂霜心沉谷底,终于明白了厉问鼎何以这般失态。
这时候门外有名楼兰剑派弟子战战兢兢道:“启禀掌门,找到林长老了。”
厉问鼎不耐烦道:“叫他进来!”
那弟子嗫嚅道:“他自己没法走来了。”
厉问鼎霍有所察,回转身躯就见院子里停着一张担架。林拒鼎仰面躺在上头,整个人已被大卸八块,勉强被人重新拼凑在一起。
厉问鼎一脚踹飞那弟子,俯身仔细审视林拒鼎的尸首,寒声道:“青天良!”
厉夫人望着林拒鼎的尸体几欲晕厥,颤声道:“他刚才还好好地,怎会,怎会……”
厉问鼎冷笑道:“你不明白?林师弟早就死了!方才送血参给你的,十有八九便是青天良。他将活死人丹溶进血参里,那是借厉某的刀来杀石颂霜,要我和杨恒拼个你死我活!”
石颂霜什么也没说,将厉青原横抱身前,缓步走出厢房,往院外行去。
厉问鼎短短瞬间已镇定下来,问道:“你抱着青原去哪儿?”
“我带他回黄山。”石颂霜的玉容就像结了一层冰。
“站住!”厉问鼎望着石颂霜怀抱中的厉青原,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竟会阴差阳错地害到了自己儿子的头上。想到林婉容二十年间生不如死,全无知觉的惨状,脑海里不禁念头一闪道:“报应,这是报应!”
但很快地,他的眼里掠动过一缕寒芒道:“谁也别想离开楼兰。”
石颂霜幽幽一笑,什么也没说,但那笑容却比任何话语都更令厉问鼎抓狂。
“别忘了,”厉问鼎的手指向厉青原,“他是我的儿子!”
石颂霜垂首深深看了眼人事不省的厉青原,淡淡道:“你不配!”
她飘身而起,两名楼兰剑派弟子急忙拔剑拦截道:“石姑娘,请你留步!”
“铿!”天庐神匕一扫,如切腐竹将两柄仙剑削断。两个楼兰弟子骇然退开,石颂霜腾身掠过,已出了宅院。
“呼──”厉问鼎后发先至,五指戟张抓向石颂霜的肩头。
石颂霜返身挥出天庐神匕,厉问鼎狞笑道:“臭丫头,你想一走了之?”化爪为掌拍开天庐神匕,左袖如水银泻地卷向石颂霜纤腰。
厉夫人六神无主,更怕两人激战中误伤到爱子,苍白无力地叫道:“别打了,问鼎……霜儿姑娘,求你们都住手──”
厉问鼎充耳不闻,一招快似一招猛攻石颂霜。若非忌惮这丫头是剑圣石凤阳的外孙女,魔教教主南宫北斗的义女,只怕十余个照面内就取了她的性命。
石颂霜左手抱着厉青原,单手凭一柄天庐神匕与厉问鼎周旋。
她当然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是厉问鼎的对手,继续抵抗下去凶多吉少。
然而小妹走了,杨恒走了,如今连一直默默守护在自己身旁的厉青原也霍然倒下,成了毫无知觉的活死人,自己孤零零地活着还有何意味?
望着厉问鼎近在咫尺,凶狠冷峻的脸庞,她忽然很想倒在此人的掌底。或许,这样也能稍偿厉青原待己的一片深情。
恍恍惚惚间猛听厉夫人一声惊叫,人已昏死在门外。厉问鼎的大漠孤烟掌破开天庐神匕的守御长驱直入,劈向了她的眉心。
奇怪的是她的心里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放弃了抵抗缓缓闭上眼睛。厉青原、小夜、石凤阳、明灯大师、义父、娘亲,还有杨恒……一个个身影从脑海里闪过,原来最后想到的,还是那个人。
“嗤──”“嗤──”锐啸破空,两根枯枝分从东西两面划过凄冷夜空射向厉问鼎。仿佛早有默契,尽管枯枝发出的方向南辕北辙,但所攻取的目标不约而同地选准在厉问鼎脑后玉枕穴。
厉问鼎心头一凛,撤掌横扫“啪啪”荡开枯枝,竟觉得指尖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一道修长的身影如潜龙出渊从西首的白杨林里电射而出,左掌三记凌空虚劈,前后三道掌劲汇成不可一世的浩荡罡流迫向厉问鼎,朝石颂霜喝道:“走!”
听到这声音,石颂霜枯涸的心田里宛若注入了一股温暖的甘流,刹那间萌动起新的生机。她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眸,正看见杨恒横空出世,掌压厉问鼎。
他没有走!
她的眸子里焕发出异彩,心里头荡漾着融融暖意,蓦地又觉胸口狠狠一酸,泪水涌到了眼眶里。
“砰!”厉问鼎的大漠孤烟掌与杨恒的北斗神掌轰然激撞,身躯不由自主往后退开。杨恒右臂一振,掌心里幻动出瑰丽炫目的金色神光,倏然化作一条三尺长的花枝,意起形生使出一式“茫然四顾”,但见身形飞旋,金芒如飙,忽而在左,忽而在右,煌煌光澜如潮水般没向厉问鼎。
厉问鼎怒声长啸,掌袖齐发,业已运出九成功力,罡风光雾石破天惊。
“轰!”两大绝世高手狭路相逢,迸放出波澜壮阔的绚烂火花。
厉问鼎再退三步,右臂齐肘以下尽皆裸露,半截大袖已教杨恒的阿耨多罗剑碎为齑粉。杨恒的身躯高高弹起,以万里云天身法步空踏虚,不给厉问鼎丝毫喘息之机,左掌轰出“星垂平野”,再向石颂霜喝道:“往东走!”
石颂霜赫然一省,又望了眼杨恒,低声道:“小心!”携着厉青原向东边的密林里闯去。一众楼兰弟子连忙上前阻截,却莫名其妙地闷哼倒地。
杨恒见石颂霜的倩影没入林中,心下更无记挂,扬声笑道:“厉老魔,今日你我再来大战五十合。不过这回咱们得改改规矩──如果你能撑过五十个照面,就算杨某输了!”说话间招式大开大合,又是一剑攻出。
厉问鼎目露杀机,猛地探出长臂抓过一名楼兰剑派弟子掷向杨恒。
杨恒飞腿踹开,厉问鼎趁势退开三丈掣出魔枪,分心便刺。
杨恒微感凛然道:“这老魔恁的名不虚传。刚才只是被我趁其不备,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至吃了点儿小亏。如今站稳了阵脚,可大是不易对付。”
两人这一番龙争虎斗,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闻讯赶来的楼兰剑派弟子别说上前助阵,连这小院都难以跨入,只好远远站着为本派的掌门呼喊助威。
转眼斗了三十余个回合,杨恒凭借阿耨多罗剑的神力略占上风。但要说在五十个回合里击败厉问鼎,也是绝无可能。
反观厉问鼎已渐渐扳回颓势,一条魔枪纵横睥睨气势惊人,慢慢地拼出了真火。
杨恒算了算时间,此刻石颂霜应已在适才隐藏在东面密林中的那位神秘高手的掩护下冲出了至尊堡,再和厉问鼎打下去已无多大意义。当下轻笑道:“厉老魔留神,我这柄神剑它会变──”
话音未落手中的阿耨多罗剑蓦然化作绕指柔,“嗡嗡”镝鸣光芒暴涨,一圈圈缠绕着魔枪枪柄,顺势攻向厉问鼎的胸口。
饶是厉问鼎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等仙兵神器,吃惊之下振枪呼喝,双手迸放出两团青光,在枪柄上前后对接水乳交融,化作一柄光焰刺目的魔枪挑向阿耨多罗剑,竟是不惜耗损真元施展出多年不用的“惊艳一枪”。
杨恒手腕微抖,阿耨多罗剑与他心意合一,遽然收缩凝铸成一柄光焰熊熊的巨锤,“铿”地轰击在惊艳一枪上。
厉问鼎全身一颤,魔枪垂落,冷笑道:“小狗,且看你能张狂多久!”全力催动神息,体内腾起蒙蒙青气,呼呼生风转动魔枪,从枪尖上迸射出九团光花。每一朵光花都是由三圈二十七支青色光刃铸成,犹若雷霆轰顶朝着杨恒涌到,正是他平生最得意的绝学“九转青花刃”。
杨恒不敢大意,阿耨多罗剑金光一闪没入掌心,灵台神息勃然涌动传入惊仙令,朗声道:“海阔天空!”
五百大空印在夜空中涌现飞舞,筑成一张蔚为壮观的天罗地网,迎向九转青花刃。
佛印如山如海,充盈着浩大无垠的祥和之光,使得漫天的杀气顿时为之一敛。
“轰──”金青二色的光澜迎头怒撞,爆发出地动山摇的轰鸣。
一时间强光吞噬了夜空,心寂佛堂轰然崩塌,扬起滚滚烟尘光雾。
杨恒的身躯被一股激荡狂流远远抛出,胸口气血浮动不已。
他催动萨般若真气流转周身,化去迫入体内的九转青花刃戾气,借助肆虐磅礴的罡风吹送飘向密林,长声笑道:“夜黑风高,小爷回家睡觉去了。剩下的一十三招,留待下次再来找你讨教!”
话音没处,身影投入林中,一路风驰电掣如入无人之境,转瞬闯出至尊堡,一骑绝尘往东而去。
他一边御风飞驰,一边调气运息化解胸口淤塞。待到胸口经脉霍然舒畅时,已然下了鹰首崖,向东行出近百里。
忽然他若有所觉地放缓了身速,目光远望向前方一座无名的荒凉山岗。
高岗之上月色如霜,杂草丛生,所谓伊人在山之巅。
那一袭白衣飘漾,照亮了苍茫凄清的旷野,也照亮了杨恒的星目。
她的身前横抱着厉青原,静静伫立,似在等待他的到来,又似在守望遥远的黎明。
杨恒落下身形,刚刚从惊涛骇浪刀光剑影中回来的心,缓缓沉静了下来。
他走上山岗,走到她的面前,却又在很远地地方站住了脚步。
两人遥遥相望,很久没有说一句话,中间隔着一个失去所有的厉青原。
久久,久久,夜风吹过她乌黑秀丽的长发,扬起缕缕发丝轻抚着她的眼睑,那身影看上去是如此的娇弱。
杨恒的心痛了起来,他看看厉青原,想不通为何是这样的结局。
“你为什么还没走?”她幽幽地开口,语音被风吹冷,吹远。
“我一直在白杨林里看着你,想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指望,哪怕一丝一毫。”
杨恒抬起头,仰望清空中的那一弯残月,说道:“我看见你流泪,看见你久久不愿离去,那时我又忍不住生出点滴的希望,心想或许上苍还没有抛弃我。”
他怅然地笑了一笑,接着道:“可是在上苍抛弃厉青原的一瞬,我却明白了老天爷的安排。”
石颂霜娇躯轻轻颤抖,苦涩道:“你说的对,我已没有权利离开他。”
杨恒想笑,可热乎乎的酸楚堵在了嗓子眼里,让这笑声变成了沙哑的自嘲。
“因为至少我还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对不对?”
他怅怅地吐了一口气,像要把所有的郁闷与不平,愤懑与伤痛都从身体里呼出,郁郁道:“我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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