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知嫁祸杨惟俨,激起四大名门同仇敌忾之心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空照大师这一仙逝,从此道圣宗神秀一枝独秀领袖群伦,号称正道第一大派的云岩宗亦要退避三舍,让出这翘楚宝座了。
小夜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空照大师闻言竟然微微一笑道:‘好,好……只怕这笔账要算在杨惟俨的头上吧?’”
“盛霸禅冷冷一笑道:‘请大师安心离去,杨惟俨也已命不久长……宗师叔早在江上等着他了。此人一死,灭照宫群龙无首,敝派扫荡魔道澄清仙林的大业便可谓完成了一半。’”
杨恒点点头,想起杨惟俨与宗神秀在江上的遭遇战,说道:“盛霸禅也有失算的时候,杨惟俨偏偏没有死。”
小夜道:“空照大师摇了摇头说:‘无论目的如何神圣,如此不择手段,终非正途。可惜了盛施主一代奇才……’盛霸禅却道:‘大师想法太过迂腐,方今仙林群魔乱舞,不出非常手段如何能犁庭扫穴,涤荡妖氛?如有必要,即使牺牲盛某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杨恒冷笑道:“说得好听,我倒要看看他临死前会不会仍旧这般慷慨无畏?”
小夜心底一惊,知道杨恒已动了杀机,忙道:“阿恒,大师的仇自然要报,可那盛总监也厉害得很,你要小心。”
杨恒也不说破自己得悟惊仙令神功的事,问道:“后来呢?”
小夜道:“空照大师微笑回答说:‘善哉善哉,头顶三尺有神明。请盛施主好自为之,老衲去了──’说着双手合十,含笑坐化。”
杨恒静静听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着一代受人景仰的佛门圣僧竟如此不明不白死于宵小之手,又念及他传法点化之德,胸中充满杀意,说道:“我猜大师已知道你就躲在高崖上,那最后的遗言有一半也是对你说的。”
小夜道:“我当时又怕又惊,紧紧用手捂住嘴,连气也不敢透一口,惟恐盛总监发现。等到他们带着大师的遗体离开后,才慢慢回过神来。不久,那位凌护法便来了,将我擒回了灭照宫。”
杨恒问道:“这事你还和谁提起过,凌红颐是否知道?”
小夜摇头道:“她来时盛总监已走了小半个时辰,我也不敢向任何人说起。况且……就算我说了,又有谁会相信?”
“头顶三尺有神明──”杨恒仰望浩渺星空,徐徐说道:“老天爷都看得见!”
◇◇◇◇
此刻的昆仑阁外灯火通明,喊杀震天,正魔双方大半的主力俱都云集于此,正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最后决战。
正道联军的数百高手将昆仑阁围得水泄不通,主攻方向却还在正门外。
经过一个白天的血战,灭照宫部众损伤惨重,自四大护法以下几乎人人带伤,连五方山神中的恒山堂堂主廖潜云亦受到暗算,战死在太素阁前。至于排教和点苍剑派的藩属,更是死伤过半,溃不成军。
如今在昆仑阁外,尚有一战之力的灭照宫部属仅存两三百人,兀自死守不退。
不多时白虎护法盛西来力毙天心池荧惑院首座长老祝霸枫,自己的背心上也结结实实捱了神会宗掌门殷长空一剑,被部众拼死救下送入昆仑阁内疗伤,加上早先与雪峰掌门无极真人拼得两败俱伤的玄武护法尤顾东,四大护法已去其二。然而身为灭照宫宫主的杨惟俨,依然没有现身。
“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子时吧?”凌红颐默默心道:“十有八九是难撑到老宫主出关的时候了……”
她手中相思双剑高接抵挡,本与明华大师斗得旗鼓相当,难分胜负。偏偏殷长空重创盛西来后气势大盛,返身加入战团以二攻一,情势立时急转直下。
耳听不远处一记惨哼,排教教主苏醒羽被他的老冤家祝融剑派掌门匡天正一剑刺中小腹跌坐在地。匡天正的右肩也教苏醒羽的掌劲击得粉碎,整条胳膊软绵绵地垂在身侧,等若报废。
他却毫不在乎,哈哈大笑道:“苏老魔,你也有今天!”阔步上前左手挥剑斩落。
苏醒羽眼睁睁瞧着匡天正的仙剑往头顶落下,已无力招架,只得拼命往旁滚翻,暗暗叫苦道:“没想到苏某竟要丧命在这雄远峰上!”
他虽是灭照宫藩属,却也未必真心愿为杨惟俨卖命。奈何唇亡齿寒,排教与正道各派结怨甚深,假如身后靠山一倒,匡天正等人又岂会饶过自己?这才硬着头皮率领排教精锐西来勤王。结果白日一战部下死伤大半,苏醒羽心中实是欲哭无泪。
就在这生死关头,蓦然斜刺里掠来一束青芒,“叮”地击开仙剑。杨北楚浑身是血杀气腾腾,以往俊脸上的冷峻洒脱尽皆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慑人的狰狞与凶狠,左手立掌如刀劈向匡天正面门。
匡天正毕竟仅余一臂,吃了大亏,十余个照面一过便大感不支。但他的性情老而弥坚,宁死不退,只求能和这灭照宫的第三号人物拼个同归于尽。
又过五六个回合,杨北楚青玉魔笛佯攻策应,左手的弹指芳华暗度陈仓。匡天正一时不慎被指力点中大腿,身子踉跄往旁软倒。杨北楚魔笛跟进,拍向他的眉心。
冷不丁一条紫色丝带疾掠而至,缠住匡天正的腰部,将他凌空扯退丈许。
匡天正死里逃生侧目望去,见救自己性命的正是爱女匡柏灵,不禁喜道:“灵儿!”
匡柏灵纤腰一拧欺至杨北楚身前,洞箫直打咽喉,娇喝道:“恶贼,敢伤我爹爹!”
杨北楚横笛招架,虽将洞箫震开,自己的右臂竟也一阵酸麻,心中一惊道:“这丫头不愧是画圣门人,修为非同凡响,较之乃父亦不逊色。”
若在平时杨北楚自也不惧,可从天亮起他便马不停蹄四处征战,即要上阵厮杀,又要调度部众主持全局,至此已成强弩之末,要想打发这紫衣丫头竟也殊为不易。
一念未已,身旁人影连晃,又多了分别身着绿、橙、黄、青霓裳的貌美少女,只少了昨日被杨恒击伤的阮媛媛和那红衣姑娘。
那绿衣女子丁绿华手擎古筝,招呼道:“师妹,这魔头颇为了得,咱们一起上!”
匡柏灵颔首,叫道:“杨北楚,你敢不敢听咱们奏上一支羽落仙曲?”
杨北楚本也是风流人物,但此刻兵凶战危,哪有心情和一干小丫头胡闹?冷笑一声道:“你们去阴曹地府弹给小鬼听吧!”青玉魔笛径直点向五人中修为最弱的那个青衣少女宋青词。
丁绿华与匡柏灵玉腕微震,一绿一紫两条丝带袭向杨北楚双腿。杨北楚中途变招,闪过丝带,耳际却已响起羽落仙曲的乐声。
那乐声初入耳中格外动听悠扬,含着无限飘逸仙气,令闻者陶醉。可须臾间杨北楚便感到体内真气波动,胸口渐生烦恶,知是对方乐曲中暗藏杀机,稍有不慎便要着道败亡。
他浑然无畏,扬声长啸道:“就这点三脚猫的本事也敢班门弄斧?”伫立阵中运气横笛,吹得却是一曲极常见的《渔舟唱晚》。
不一刻的工夫,五女面颊发红,已受到乐声感染。宋青词的修为最浅,首先抵挡不住《渔舟唱晚》中深蕴的魔意攻击,灵台摇颤娇躯晃动,二胡连连走音。
丁绿华大吃一惊道:“宋师妹稳住心神,切莫受了这魔头的乐声诱惑!”
话音未落,一旁黄衣少女的短笛也暗哑下来,渐渐跟不上羽落仙曲的节奏。
杨北楚见状暗道一声:“侥幸!”情知自己之所以能占得上风,全在音乐造诣远高于这五个少女,故此才能避实击虚,以一敌五。若对方醒悟过来,改弦易辙联手围攻,势必凶多吉少。
于是他强催灭照魔气,以乐声着重攻击青黄二女,以求各个击破,速战速决。
匡柏灵顿时醒悟到杨北楚的用意,娇喝道:“诸位师姐,攻上去!”
杨北楚闻言微凛道:“这丫头倒也机灵!”猛催功力笛声骤然拔高,但听宋青词嘤咛娇啼,朱唇溢血手抚酥胸,已是受了内伤。
这时候丁绿华的古筝和匡柏灵的洞箫已齐齐攻到,杨北楚无暇再用笛声伤人,惟有侧身闪过,与诸女斗在一处。
不一刻他的头顶便冒起了淡淡水汽,橙衣少女柳凤雅见状叫道:“姐妹们,杨北楚快要撑不住了!”
杨北楚眸中寒光迸绽,厉喝道:“黄毛丫头,也敢在杨某面前嚣张放肆!”眼角余光正瞧见凌红颐被明华大师以拈花指点倒在地,一旁的殷长空举剑就劈。
而更远处,灭照宫设在阁外的最后一道防线亦行将告破,数百正道高手群情奋勇,如山呼海啸般杀向昆仑阁,形势实已到了间不容发的生死关口。
无由地,他想起杨恒在百丈崖前曾吟诵过的那句古词:“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身侧的丁绿华和黄衣少女又一次攻来上来,匡柏灵的洞箫亦光芒四射,自背后掩袭。
“轰──”他的头顶猛然爆绽出刺目华光,一蓬异彩沛然升腾凝铸半空。
“砰砰砰!”匡柏灵的洞箫、丁绿华的古筝、黄衣少女的短笛几乎不分先后击打在杨北楚的肉躯之上,耳听“呼”地罡风澎湃剑气激荡,青玉魔笛中爆射出一团团浑圆无铸的绚丽光球,如明月高悬睥睨四野。
“二十四桥月明诀,快躲!”丁绿华等人齐声惊呼往后飞退,但哪里还来得及?
两团光球击落,黄衣少女当场香消玉殒。丁绿华和匡柏灵等人虽侥幸躲过一劫,却也被轰得花容惨淡,披头散发,娇躯远远地抛飞而出。
杨北楚也不理睬她们,元神与青玉魔笛合而为一御剑横空,直朝殷长空轰到。
殷长空刚欲一剑结果凌红颐性命,却被明华大师劝阻,还没来得及说话,头顶雷声轰鸣一蓬剑气如泰山压顶直攻过来,惊异之下抽身疾退,手中仙剑舞作一团白光护住上身。
“砰!”光澜迸裂,殷长空闷哼飞跌,浑身衣衫为剑气撕裂,血流如注。明华大师亦遭池鱼之灾,摇摇晃晃退出十余步,方自“哇”地喷出一股血箭。
杨北楚油尽灯枯,元神如断线风筝般栽落于地,光缕“嗤嗤”游离,眼见就要神散形销。他吃力地一抬眼,却模模糊糊看见一个陌生的小和尚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己近前,手里举着面乌龙盾,紧紧护住胸口。
他想站起来,无奈已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心头不知是何滋味地淡然一笑道:“杨某纵横仙林数十年,到头来竟要死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和尚手下!”
他自不认得,这小和尚便是与杨恒情同手足的法融寺明灯大师座下弟子真禅。
真禅如今已是云岩宗着意培养的二代精英弟子,在明灯大师离山这段日子里,便由明山大师亲召入藏经楼修行。短短半年之间,他心无旁骛刻苦修炼,一身艺业突飞猛进,已臻至炼气化神之境,俨然成为被众僧寄予厚望的佛门后起之秀。
今次西征灭照宫,关乎正魔两道气运消长,真禅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方才他和真刚、真烦并肩作战,将将杀了一个点苍剑派的长老,冷不防头顶风声响动,就掉下来一个人的元神。待凝神一打量,居然是仅次于杨惟俨和大魔尊的灭照宫第三号首脑人物,青龙护法杨北楚!
真禅先是一惊,继而发现杨北楚已然奄奄一息,连手指动弹下的气力都欠奉,旋即定下心来,想到明镜大师、空照大师的血海深仇,鼓足勇气举盾就剁。
蓦闻一女子声音叫道:“住手!”仙剑闪动挑在乌龙盾上。真禅愣了下,退开两步只见出手阻止自己的是位陌生少妇,但那嗓音却又异常的熟稔。
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一抖,嘴唇颤动咿呀呼喊,可惜始终叫不出“妈妈”二字,两颗豆大的泪珠悄然涌入眼眶,润湿了视线。
他怎能忘记,就在自己和杨恒一同受罚,被法杖打得皮开肉绽不久之后的那个夜晚,一位紫衣少妇潜上峨眉,密会明灯大师,要为他出头大闹云岩宗?
他怎能忘记,当自己在窗台下见着紫衣少妇的一瞬,她的眸中满蕴泪光,颤抖的声音呼唤道:“孩子……”
即管相貌改变,即管换了天心池门人的装束,可终还是认出了这少妇的声音。
“当啷!”乌龙盾重重跌落尘埃,真禅呆呆地望着那少妇俯下身去,用右掌按住杨北楚元神的胸前,毫不吝惜地将真气渡入。他的脑海里乱糟糟一团,茫然忘了身外正在进行的激战。
杨北楚精神微振,讶异地注视着少妇道:“是……你,仙儿?”
“没想到吧?”少妇凄然一笑,道:“我本想亲眼看着你死,可事到临头终究狠不下这个心!”
杨北楚勉强笑了笑,道:“你不该露面的,这会害了你。”
少妇尚未回答,一旁的真刚手舞铜杵砸向杨北楚道:“魔头,受死!”
少妇抱住杨北楚往后飘闪,真烦的翡翠玉枝又从后攻到,迫得她只好松开右手拔剑抵挡。真刚挥杵跟进,大叫道:“真禅,愣着干嘛,快杀了杨北楚!”
真禅如梦初醒,犹犹豫豫地拾起乌龙盾,猛听那少妇传音入密道:“孩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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