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信手一抓,抓了把蚕豆送入口中,又捏了几片鱼肉一并咀嚼,最后合酒送下,极是爽利,“哎,几十万人在这里吼了一夜,吵的我一夜没睡好觉。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吵!”
若是现代,许仙定当这老头是从某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但此刻却连忙问道:“老丈也是个修行中人?”不然怎会有这么长的寿命,若是这样,那小女孩的行径就容易解释,说不定就是个小妖怪嘛!
老者却笑着摇摇头:“差不多,吐纳之法倒也懂一些,活得也比一般人久一些。”
许仙不由大为好奇:“那场仗打的是不是激烈?”三国这段历史可是足以勾动每个国人的心扉。
老者瞪眼道:“你说呢?那几年这边的鱼鳖都肥的厉害,可是多亏了那场仗。”话语中充满了对那场战争的赞美之情。
许仙非常无语,这都什么逻辑,难怪养个孙女哭着喊着要吃人,这根原来在这呢!而且看看都吃什么菜,蚕豆是纯粹来下酒的,鱼就这么生着吃,虽然切的很薄,但吃一两片还觉得鲜美,吃多了怕是自己看见人也眼里冒绿光。本来他还想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说道说道,现在看来,还是免开尊口为好。
许仙身为一个三国迷,自然不是为了听那两年鱼虾成长情况。诸葛亮,周瑜,曹操,那可都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英雄人物。
拣着最感兴趣的问道:“您跟我说说这诸葛亮借东风是怎么回事?听说他还登坛做法来着,他是不是练过什么法术?”既然这世界是有神仙妖怪的,那诸葛亮会法术也就不奇怪了。
老者喝了口酒道:“诸葛亮老夫不太清楚,张角倒是会法术的,但只懂术不懂法,也算不上修行之人,真正的修行中人不是在海外孤岛,就是在深山老林,又有几个会在这俗世浮沉?”
许仙听了不服道:“封神之战不是所有修行中人都参加了吗?”
老者想了又想,就在许仙以为他无法辩驳的时候,老者问道:“什么是封神之战?”
许仙赶紧解释了一番,什么九尾狐狸,什么阐截大战。
老者听了吹胡子瞪眼:“胡扯,小子欺我年老,不记得年月吗?李耳春秋时候才生人,如何能活到商周去,而且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十个有八个没听过。天庭建立更在老子之后,真是胡说八道。”
许仙又是一阵无语,理好像是这么个理,《封神榜》毕竟也是人写的小说,做不得准,但老子可是实实在在的春秋时候的人,不过许仙转念一想道:“逐鹿之战呢?这您总听过吧!”
老者这才点点头:“这个倒是听父辈说过,不过好像才几千号人,找了块平地,拿着铜刀石斧打了一架,跟着赤壁一样也是两个打一个才打赢,没什么了不起的,而且远不及这赤壁打的厉害。那年那个鱼啊,啧啧!”
许仙:“……”
几千人,铜刀石斧,这听着不像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倒像是打了场群架,难道这就是逐鹿之战的真实情况。但似乎在真正的历史上,逐鹿之战也就是三个大部落的会战,而在那时的生产基础之下,部落的规模不可能太大,说是几千人的大战说不定还是多说了呢!
许仙犹自不甘心:“什么风伯雨师,应龙玄女,那可是史书上写的。”
老头听了哈哈大笑:“龙族?你见一群蚂蚁打架,会上去踩一脚吗?那时若真有条龙经过,那就是不是大战,变成吃饭了。看你也是个修行的人,怎么连这点知识都没有,长生之法是从那时就有了,但不过是个开端,后来有一个姓彭靠着修炼活了八百岁,才算是小成,驱云布雨根本是想都别想。”
许仙听出话外之音,惊讶道:“您是龙?”龙行有雨,隐约间想起杭州那三日大雪,难道都是面前这老者带来的水汽?
老者笑道:“是啊,老夫驻守这长江之上,已有千载,后来那劳什子天庭还封了个长江水神,却不问哪个要他册封。”
许仙听了不禁抽口气,他曾听鱼玄机说过神道的一些事宜。长江作为神州最大的一条水系,虽然面积不及海域,但却关系着亿万黎民,苍生气数。若论神位还在诸海龙王之上,算是水神中的至尊之位,玉皇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行礼。
许仙也没想到,这寻常渔父打扮的老者竟然是如此身份,难怪那小女孩不承认自己是妖怪,龙族又岂是寻常妖物能比的?
许仙又奇怪道:“您既然说是蚂蚁打架,现在怎么又变成这模样?”那意思就是你既然瞧不起蚂蚁,又怎么会变成蚂蚁的样子。
一向豪迈的龙君,却叹口气道:“谁愿意变成这样子,这世界上没人的时候就有龙了,不过后来一场大灾变,才零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却有了灵慧。长生之法龙也一直在追寻,后来总结出一套凝练内丹的方法,天下妖族都要习练,但谁让人族中出了个李耳,承前启后总结出一套更加有效的长生之法,所以我辈也不得不化形去修行。若非龙族都孤僻成性,又怎会让人族占了先机。”
许仙终于放弃用那几本小说去解读这一段历史,他从面前这老者的话语中,慢慢体会出,所谓龙族恐怕就是恐龙时代的遗民。
那场影响整个地球气候的大灾变没有杀死所有的恐龙,有的在时间的长河中一点点进化,成为比人类还要早的智慧种族,但因为个体的力量与智慧太强,社会反而没有存在的必要,反而限制了文明的产生和种群的发展。
而所谓修仙修神的长生之法,说白了不过是一种技术,这种技术是自人类诞生以来,就孜孜以求的。
有道是千古艰难唯一死,就如同前世的小说《西游记》中,孙悟空当了大王,每日吃饱喝足,就开始烦恼自己寿命,这不就是人的缩影吗?
于是有的靠餐风饮露,有的靠吸精吐气,有的靠吞金服石,所追求的不过是让自己多活几十年,若能与天地同寿,那才是善莫大焉。
但像所有技术的发展一样,一开始并不成功。吞了金石反而被毒死的,餐风饮露玩辟谷反而被饿死的数不胜数,最多也只是彭祖这样的小成而已。
直到有一天,一个名为李耳的人从他守了一辈子的图书馆里走出来,他集合了前人所有的智慧和经验创出一种行之有效的“长生之法”,这个最优秀的继承者和发扬者终于开辟了仙神的时代。
许仙举起碗中之酒,赞叹道:“听君一席话,真是茅塞顿开,小子敬你一杯。”一人一龙又对饮了一杯。
许仙叹道:“没想到龙竟然是这样来的。”
比起图腾信仰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进化似乎更能解释龙的来由。而且西方龙的样子不同于东方龙,大概是因为进化的方向不同,再加上没有道家这一套修炼之法,西方龙凭借自己的力量一直完全凌驾于凡人之上,可以随意吞食人类,也没有和尚道士出来管理,最后被当作恶的象征也就不奇怪了。倒是东方建立了以人为主的神系,龙也就更聪明的呆在水里靠吃人供奉过日子。
老者讶然道:“哦,你知道龙是怎么来的?”他见许仙也不过几十年的寿命,而龙是不写历史的,自己数千年的岁数也不明白龙是从哪来的,他又是如何得知呢?
许仙一愣,忽然明白了那句“夏虫不可以语冰”的含义,自己面对这老龙,当然是只无知的夏虫,但当这老龙面对的是人类数千年文明的积累,难道不也是夏虫吗?道祖固然是法力无边,但却未必比一个现代小学生更明白这宇宙的构成!
许仙笑着道:“这下可容我伸伸腿脚了。”然后将那白垩纪,侏罗纪的历史大概一讲,又把后世的人对那场“灭绝”恐龙的大灾变的推测,说了一说。没有龙见过那段历史,但人却凭着皓首穷经的研究,勾勒出那个时代的风貌。
老龙听的目瞪口呆,不自觉的缕着胡子,大觉不可思议,但凭他千年的智慧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反而和自己的经验非常契合,生出一种“我原来是从那里来的感觉”,对面前这小小的人类再不敢有倨傲之心,躬身拜了一拜道:“如今方知我也是井底之蛙,人类之智,果然不能小觑。”
其实一条龙的智慧岂是一个人所能比的,光是本身漫长寿命所积累下的经验就足以装满一个图书馆。
但许仙说的这些,却是数百代人类结合了数学、历史、化学、物理等等无数门科目,无数个人类智慧的结晶。一个人的智慧和寿命是有限的,但人用交流扩张了自己的智慧,用传承延续了自己的寿命,却最终成为了万物之灵。
许仙受了这一拜本来有些惶恐不好意思,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长生之道,果然不过是长生之道而已。”
遁光飞行的时候,速度难道快得过飞机?御使风雷的时候,威力难道强得过核弹?所谓仙佛真正能胜过凡人的也不过是这“长生”二字而已。
如果说许仙一开始对仙佛还有些许敬畏,对自己的道路还有些许怀疑,但现在却真正剖开那一层神魔的光环,明白他们只不过是比凡人活的久些而已,终有一天,他们所能办到的,都会被凡人用另一种方式更好的办到。他们原来除了活的久些,什么都不比凡人强。
老者奇怪道:“因何发笑?”
“我笑天地如斯广大,你我都不过是井底之蛙。道为何物,我已知一二,人为何物,我已知七八。”虽然还有些东西不能理解,比如因果,比如轮回,但许仙相信,不能理解不代表无法理解,所欠缺的不过是知识的积累和那临门一脚的觉悟而已。
再不用以人的身份低声下气面对神佛,因为自己背后所承载的就是数千年来人类不断进取的精神,没有必要将几个原始部落的群架美化成什么雄奇的逐鹿之战,我们只是人啊,只是这样的渺小的人,比之龙族的强大如同蝼蚁。
但正是这样的蝼蚁创出了道,创出了佛,创出了后世那个乾坤世界。而在那个未来世界,神佛的道路走到了末路,人的道路将人送到了世界的每个角落里。谁才是最后的赢家,时间早已给出了明证,原来我走的路才是一条朝天大道,而你们走的路才是歧路。
老者看着意气飞扬的许仙,突然想到,老子骑青牛出函谷,佛徒坐化菩提树,是否都带着一样的觉悟之光呢?或许觉悟的是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东西,但莫不是对这个世界有了新一层的认识,开始有了自己的道。
许仙突然放生歌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歌声中不自觉用上了他平日怎么练习都难以完全掌握的雷音之术,歌声滚滚在这山峡间回荡,有曲中应有的沉郁悲叹,却更有一股许仙自己的奋发激昂。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任凭你如何英雄人物在这滚滚的历史长河之中,又算的了什么,卷起时代浪潮的是千千万万的芸芸众生。过去的种种,管你洪荒封神,又有什么值得留恋,如今的历史该由自己写就,人生只当阖眼放步,以听天地之低昂。
船上的人初时见这一老一少谈笑,饮食都远不比船上,心中都是不屑,只有潘玉和楚剑雄凭借一身武功偶尔听见只言片语,都是心惊。直到许仙引吭高歌,老者和之,唱的是这千古名句,表达的却是生于天地之间的慷慨自信。
楚剑雄听着这歌声,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竟有些意兴阑珊。但随之一惊,知道这歌声严重影响了他,赶紧收敛心神,一声长啸,令手下赶紧动手,船上诸人都沉醉在那歌声之中无人在意。楚剑雄再听那歌声,已经停歇,才松了口气,只等手下来迎。可惜他没听见那老龙说自己的身份。
许仙唱罢,觉得心胸开阔,和这江中老龙亲近了不少,本来不能出口之言,也能随意道出,“虽然龙族力量强悍,但您那孙女年纪尚小,心智尚且不成熟,您何不带在身边亲自管教,而要让她流落在西湖之中?”他现在自然不信什么“送到亲戚家”的鬼话,那小女孩的家大概就在那西湖之中吧!
老者一挥手道:“她既然能够自食其力就该独立自主,跟着我像什么话?她上次还敢跑回来,若是我年轻时候,就该被咬死。”这是龙族的规矩,所有幼龙能够独立之后,都会被赶出父辈生活的水域,若再回来就是争夺领地,只有决一死战。
许仙对这种野兽教育感到难以理解,或许人的心终归难以完全理解龙的心,但还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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