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终于醒神来,上前道:“美女,我这兄弟说的一点也没错,你那同类头发白的撤底,定是病入膏肓性命将尽,否则我们怎会苦苦寻觅几年,只希望能打听到一点救他的法子?”
他真是难得说出一句逻辑条理分明的句子来,我心中默默为他点了个赞。
那女子忽然一怔,回过头来道:“你说谁?”
“什么说谁?”白泽的脑子又开始打结。
“好吧,我改主意了。”她施施然选了一块大石坐下,笑道:“是呢,同族要相互帮助。连妖类为了他的死活都愿劳心劳力,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那应该怎么做?”白泽盯着她香臀下的石头问道。
我一眼就能看出这二货兄弟在想什么,你变的那石头是长角的,让人家怎么坐?想想就屁股疼!
“魔,只要连着魔晶的丝脉还在,再重的伤都能自行痊愈,如果消耗过度就另当别论了。”那女子拢着宝贝似的头发,缓缓道:“我猜他定是和凡人牵扯太深,施下禁术,虚耗了大量的魔气,只要你们能弄到那个凡人的气血,回输到他身上来……捡条命回来应是无虞。”
我心下一凛,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
“莫问多,方法我可告诉你了……至于这人嘛,你们得自己去找。”那女子显然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伸出赤踝的足扬长而去,足上的黑色花纹妖娆多姿,仿佛在跳舞。
白泽回头望了我好几眼,眨巴了数下眼皮,想开口又极力忍住。
我心下叹了一口气,挥手道:“想去追便去追!”
“好兄弟。”他又想冲过来抱我,这次我却没躲,捏了个法术,一股水流把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还想去呢?”我问道。
他抬起湿哒哒的头,用力的点了点。
“去吧去吧。”我知道,不同于和我的半开玩笑半认真,他这次只怕是真的动了情,于是掏出一片旧鳞塞给他:“有事要鱼族帮忙,或着找我,这东西都用的着,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有了明路就能自己走,那女子喜欢搬弄是非,你需多当心……还有,这些年,谢谢你陪我。”
他望着我半晌,敞开了怀抱,这次,我没有躲。
我独日跋涉千里而回,穿过重山和平原,再见恩人之时我又湿了眼眶。看守他的鱼儿重孙辈都出生了,可那个美丽的人却依旧在洞中沉睡。
所谓妖孽,无非是漂亮到作孽的一种生物。
我痴痴望着他,傻傻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你救回来,且先试试吧。那个女魔头说是你不想活了,又说你是因为别的原因虚耗了生命,我不知道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和这件衣服的主人有过什么牵扯……”
我叹了一口气:“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会救你回来,到时侯,你和我都要好好活下去。”
呆了一呆,我补充道:“和我一起。”
外套在潮湿的洞里几乎快要腐烂,上面残留的味道以经淡到分辨不清。我把那衣服搭在脸上睡了三天三夜,然后同他道别。
“好想再见一见你漂亮的红瞳。”我抓起他的手在脸上蹭蹭,掌心的伤痕在鱼鳞的帮助下已经愈合完全,连一丝印记都没有留下。
我幻想着那抹琉璃红能痴痴的望着我,一如我今日凝视着他。
☆、番外 四
我寻着衣服上的味道去找,告诉了千百鱼族,那些鱼又告诉了别的鱼,就这样传开,而后这世间所有的鱼都知道了我在寻人。
……
寻人果真是我的专长,到第三个月时,鱼儿便带着消息回来了。
那时我正在一处潭水中寻找线索,一条大白鱼十万火急的冲了过来,告诉我说找到了那女子。
我大喜着问人在何方,那鱼却垮下脸来说那女子是他们白鱼共同的敌人,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被那女子吃掉的,还说这山头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那女子可都吃过了。
我对它的控诉嗤之以鼻,哼道:“世间万物皆是因果一环,她吃了你的祖宗,死后身体便会成为你后代的养份,老天爷一桩桩都会跟你清算回来的,怕什么!”
那鱼被我噎住,瞬间郁悒了:“……她在距这里八千八百里外的盘龙雪山……”
我内心暗骂,靠,怎么这么远!不过骂归骂,可身体犹如不听使唤似的,一刻也不停留的往那方向去了。
为了救他,怎能不快。
又是几千里的跋涉。
我庆幸自己法力高强,驱动水流逆行,卷着浪花一路向西,但凡路上有人见到河水逆流,总以为遇到了河神显灵,定然要伏身拜上三拜许下一通愿望,却不知水花中裹着一个腿脚不便更无法显灵的我。
彻夜的不眠不休,也走了十天十夜,等我到达雪山下时,已累到精疲力尽。
风中传来了淡淡的香,和那衣服上的味道如此相近,我知道,我离她很近了。
本以为白泽已经算是会享受之人,待见到那女子的住处时,我还是没忍住狠狠的呆了一呆。
天际处是高耸入云的盘龙山峰,峰顶处铺满了万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山脚处一片无名大湖,湖水比天穹还要湛蓝深幽,净的不染一丝烟火之气。一眼热泉从边上小池涌出,混入冰冷的湖水中,冷热交汇处,形成了一个漂亮的漩涡。
高大的松木在湖边交错着,她住的那房子,就在那林前热泉之旁。
我啧啧了许久,叹道:“如此风景,世间再难寻,这女子的眼光,当是极好的。”
我化成鱼,从湖的这一头游了过去,没有看到那女子,却见到了更奇怪的一幕。
一名男子手上拿着斧头,看样子是准备劈柴,可满脸都是无奈之色,低头望着脖子上挂着的“东西”。
“你下来行不?”他叹了口气。
“就不!”那“东西”忽然开口说话,声音奶声奶气,吐词并不是很清晰。
我游到近处一看,居然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娃娃,伸出两只肥藕似的雪白短臂,死死的攀在那男子的脖子上,坚决不肯撒手。
这攀附水平,比八爪鱼还厉害上三分。
“我喜欢爹爹,我就要跟爹爹一起。”那粉嫩宝贝双脚一摆,身子往上窜起,瞬间在那男子颊边香了一口。
“无双!你在做什么!快跟我下来!”一个女声喝斥道。
我抬眼望去,眼前顿时一亮——好漂亮的女人,她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了吧。
那娃娃回头,大吐舌头,叫道:“女妖精来啦,不准抢爹爹大人,爹爹大人是我的!”
“哼哼哼!”那女子笑的阴险,伸出十根手指头,在空中虚抓着靠近过来,“你爹爹是我的,你要是还不下来,就尝尝娘亲的勾魂痒痒爪!”
那娃娃大惊,直接窜了上去,四肢收拢抱住了那男子的头,使劲儿叫道:“救命啊!爹爹救命啊!”
我在水中大叹,这娃娃定是八爪鱼投的胎,看这年纪最多不过三四岁,四肢居然如此有力。那男子的头脸被粉嫩娃娃死死包住,想来已是满脸的黑线。
“跟爹爹去林子里抓狍子好不好?”他甩开斧头,伸手把那娃娃往后一转,那孩子便稳稳当当的骑在了他脖子上。
女子气不过,原地跺脚:“你莫忘了,无双是个女孩子!”
男子哈哈大笑:“有何关系,开春后我还要教她武艺!双儿你可要用心学,以后便能把那些对你有想法的男人打到地上爬不起来!”
女子走上前去,伸手想把那孩子抱下来:“他爹,你能有点正常的想法吗?教成这样,好男人都会被她吓跑的!”
可那娃娃显然不想让她抱,于是乎两人四只手掌啪啪啪打到一起。
“来跟娘学做菜!”
“不要不要不要!”
“哈哈,你想找传人还不简单,再多生几个便好了!”男人展臂勾过女人的脖子,在她鼻子上琢了一下,邪邪笑道:“今儿晚上就做准备!”
他的左臂只剩下残肢,没有手掌。
女子脸色大红,一把推开他,讪道:“再说一次,双儿是个丫头,你说话注意点儿。”
那男人喉间逸出一串长笑,抗着粉嫩娃娃三两步就串进了林子里。
待男子的气息渐行渐远,我从水里冒出头来,一步一步朝那女子靠过去。她听到响动,转头,见到我翠色的头发和眼眸,只是微微惊讶,便很快镇静下来。
果然是有见识的女子,与别人当真不同。
“你是什么?”她问。
我耸耸肩,答道:“反正不是人。”
“来这里有事吗?”她又问。
“认识这件衣服吗?”我掏出那件几乎破烂的外套,递了过去。虽十分肯定就是眼前这女子,但事关恩人,无论如何也要多确定几次才能放心。
她望见那衣服,怔了怔,轻声道:“他……还好吗?”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看见里面泛出的关心还算真心实意,于是决定将实话告诉她:“不好,要死了。”
说这话时,我是咬牙切齿的。
她望向我,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摇头:“他曾同我说过,他可以活很久很久,甚至寿与天齐。”
我仰头大笑三声,红了眼眶:“是,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或许他可以这样。”
她沉默着,林间轻脆的鸟鸣和着屋畔的温泉水声和在一起,份外好听,可是我俩各怀心事,都无心欣赏。
良久后,她开口:“我没能完成对他的承诺,是我负了他,若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吧。”
真是个聪慧的女子,对于我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行径一眼便能看出来。
我斜斜把她瞅着,眼神冰冷。说实话,即便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惹人讨厌,但是我就偏偏恨极,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
我不知道她和恩人以往的纠缠,但能从她清亮的眸中看出来,那多多少少是有些情份在的,于是我羡慕,好吧,也许是嫉妒。
我拿出一个白水晶做成的空珠:“你的血可以救他的命,给是不给?”
说这话时,语气咄咄,含着令人不爽的威胁,哪知她想也不想的点头:“好,没问题,要多少都给。”
怔了怔,于是我咬牙。她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还客气什么,且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把她的血抽到只剩半条命也好,能给恩人出一口恶气,便是好极。
水晶珠里的血渐渐满起,她的脸色也是越发苍白,我死死的盯着她,心里想着都这个时侯了你总算要说句心里话了吧,哪知她半阖起眼睛,在晕厥前终于出声。
“……终是我欠他的。”
什么!我大惊,停下手来,那女子却因失血过多而晕了过去。
真是可爱到讨厌的凡人。
我抓起她的手腕,给她输了些精气,见没有了生命危险,才放心而去。
你负了他,本要狠狠的恨你,可是却因这一句话,所有的恨意一息消散——原来你心中也是有愧疚的啊……罢了吧。
那个水晶做成的珠子中,是我用妖力压缩的浓郁气血,充满旺盛的生命力。我带着它又是几千里的独自奔波,在圆月的晚上,回到了他的身边。
在明月皎洁的华光下,我低下头来,将水晶珠放在了他的胸前,那些奇异的红丝拧成股,穿过他透明的皮肤,伸入水晶中的血海。
仿佛是干渴许久的荒漠遇到甘霖,我明显感觉到了这具身体的欢愉和兴奋。红丝毫无节制的吸着血,大口大口的吞,将血珠吸到只剩下一个透明的水晶壳。
直到空水晶珠咚的一声滚入湖中,我才从凝望的痴呆中回过神来。
那魔女说的方法果然奏效,喝了那女子的血,红丝从委顿中复苏,每一跟都散发着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张扬。
“快醒快醒快醒……”我蹲在他身边念咒:“快醒快醒快醒……”
待我念到九九八十一遍,耳畔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好吵!”
那绝对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古琴悠鸣,珠玉之声,我愤恨着自己词汇的匮乏,搜肠刮肚的把脑中能想到最美的形容词全给了它。
“你醒了!”我毫不矜持却又小心翼翼的扑了上去!
可是,他居然,无视我的脸,直接把我给,扒开了!
简直是比我对白泽还要冷淡!好吧,这也许是报应。
我像只狗一般蹲在他身边,毫无节制的欣赏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唇他的手。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道:“我睡了多久?”
我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恩人,五年了。”
☆、番外 五
五年,物似人非,人间变化良多,可对于我们,依旧寂寞的寂寞,发痴的发痴。
“你那件衣服烂了,我给丢了。”见他还有些怔怔,我乖觉的给他补了一刀。
果然,衣服的事情始终让他无法忽视,忽听到我说扔了,终于肯用那双琉璃绯红的眼眸正眼瞧了我。
我竟然连件衣服都比不上!你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