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光衣服,赤诚相对,若他还能定的住心!你就算输,那也是心服口服,无怨无悔,亦不会像现在这般患得患失,苦尝闷酒。
想罢便一脚飞起,酒坛在夜空中抛出一条完美的弧线,落入庭间碧湖中,激起大片浪花,搅碎了湖中的明月。
对,干净利落,行不行皆是一句话。她顶着发晕的头,摇摇晃晃朝陈岄殿中走去。
离宫路旁的宫灯在冬风中摇曳,印照出的光团在地面颤动,深深浅浅的走着,忽然有个怯生生的声音传入耳中:“您是钱小姐的师父吗?”
子桑宁抬起头来,一个小宫女站在灯下晕黄的光里簌簌发抖。
“何事?”她喷出一口酒气,不奈烦问道。
“我……我叫春兰,是瑛王殿下叫我过来找您的。”那宫女见她摇晃着身子,毫无反应,继续道:“钱小姐偷拿了一套宫女服饰,趁夜深人静时跑了出去。殿下已经去寻了,他让我赶紧过来请您帮忙找人。”
“什么!”子桑宁一惊,冷风呼来,衣袖猎猎而响,酒蓦然醒了大半。
“你到是说清楚!瑛王殿下和她同居一室,怎么可能让叮叮跑出去!”脑中依旧昏沉一片,但她好歹能分清轻重缓急。
“没……没有住在一起。”春兰似被她的语气吓到,哆哆嗦嗦道,“钱小姐坚持要歇偏殿,殿下拗不过她就准了。半夜奴婢去查看,人已经不见,床被上只留了一封手书,还有这个。”手递出一物,子桑宁伸手接过,定盯一看,原来是用七彩米珠串成的发带,上面缀了两个银色的铃铛,颇为精致。
“殿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急急差了奴婢来找您呢。”
果然是小钉子的东西,她心中一沉——有陈岚在,若不是她自己取下,谁又能带的走她的随身之物?
“真是个笨蛋!”这傻丫头到底有无自知之明?皇宫大内,无武艺傍身,怎么容得随意乱跑?原以为她聪明识实务,细处之下,果然笨的出奇!
她低低道了句多谢,将发带揣入怀中,心里大约也能猜到她去了哪儿。无非就是去找陈星了,可是就她那路痴的方向感,恐怕还未到夙宫,就早早的被人拿下了。
子桑宁运气在足,在泠泠夜风中飞窜了出去;如大鸟隐进夜色。她没有看到,身后那宫女,嘴畔含起了一丝不易查觉的浅笑。
她把轻功催到极致,踩着无声的步子在墙檐飞驰。沿大道直直来到陈星的夙宫附近。一路上除了手持灯火巡逻的禁军卫兵,别说叮叮,连个宫女的影子都没有。
风大了起来,呼啸卷过,招来成片的乌云,遮蔽了月光。没有月华的夜,黑的更加深沉了。
☆、风露立中宵(二)
黑暗中有人从榻上弹起,沉喝:“胡大,你听到没?”
不久,另一个低哑的嗓音答:“殿下,属下没听到什么声音。”
“嘿嘿嘿……”那人自顾笑了一会,骂将起来:“没用的东西,分明就有!这声音有点熟悉……啊!”他突然想起来,“上次抓来那个死丫头在哪?”
“回殿下,孔五把她关在库房里了。”
陈星至失明后,他的耳力便远超常人,那铃声不断在耳边萦绕,吵的他心烦意乱不得安睡。哼!难到是那丫头重伤死了,此时回魂过来找他索命?
“怎么还留在宫里?把她给我沉到明镜湖里去!”他才不怕报应,那贱丫头被打成重伤,此时多半死绝了,因为尸身离的太近,所以冤魂留在宫中久久不散。
“现在?”胡大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愕然。
“现在不正好么?黑漆漆都作瞎子。”陈星笑的阴险。
自从陈星失明后,他的夙宫便再未点过宫灯,只要是无月无星的暗夜,便黑的如同鬼洞。也许是狭隘心思作祟,仿佛大家都成了睁眼瞎子,他才觉的稍微舒坦好受。
以前曾有小宫女不懂事的,黑暗中怕嗑到脚,想着他反正也看不见,便点了只蜡烛,不料被他听到火烛之声,勃然大怒竟下令乱棍打死。至那之后,他遣散了所有的宫女,夙宫从此再无女人出现。
夜风打在窗纸上,磨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湿意渐来,越发叫人烦闷……看来要下雨了。
一阵细细的急奔声传来,是个高手。胡大低喝:“什么人!”
他不日才从陈昊军中联络回宫,何曾见过子桑宁,最多只是知道库房中关了个不知死活的女子,日日无人问津,他自然不会多事去看一看。
万没料到黑夜的宫墙之上,竟会遇到个身手极佳的女子。而那女子显然不是为了行刺而来,不愿久留,四处兜转一圈正想遁走,却被他拦了个正着。
“夙宫岂能容你来去自由!”他运起真气,袖中一串铁木珠激射而出,闪电朝那女子飞去。
幽光瞬闪,寒气迎面而来,六颗珠子化作十二次声响,雨点般落地,发出砰砰的闷声。
他心中着实惊讶,铁木难寻,质沉密高,比钢铁更难磨,那女子竟在黑暗中瞬间将珠子一剖为二,她手中的利器,当犹为恐怖。
铁木砸地之声吵醒了其它人,孔五带着阮贰、何叁及时出现,加入战局。
子桑宁虽武功高强利器在身,可对方人数越来越多,个个矫健,也不由得渐渐吃力起来。且黑暗中不能视物,对方却习以为常很能适应,上墙落地无不行云如意。对峙中,她更是渐渐力不从心。
她一路寻到此处,夜半漆黑,哪有叮叮的身影?一时分心,在一刀卸掉对方肩膀后,背上竟挨了重重两掌,一个趔趄,差点从墙头跌下去。
即刻收回心神,抱元守一气沉丹田,清啸一声,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惊动了禁军守卫。
大队的人高举火把朝夙宫方向涌来,子桑宁看清了路,不顾胸口气息翻涌,沿着墙头飞奔上了殿顶。
夙宫主殿背处一片漆黑,如此铁桶防御,她都进不去,更何况完全不会武功的叮叮。
她怔了怔,忽一股怒意直冲脑门,眼见追兵越来越多,实无暇应接,一个跟头便遁入了黑夜的阴影里。
胡大等人追来时,她早已不见,见来人越来越多,无法再追,便蓦的想起殿下吩咐的沉湖之事,可此下四处都是人,又如何能将那麻袋神不之鬼不觉的送到远处的明镜湖里去?
他招呼了孔伍等人,分出一半守护陈星,其他人急急奔去库房,打开厚重的门锁,借由墙外射入的零星火光,众人惊呆。
门窗完好,墙角地砖依稀可辨星星点点的血迹,但除了些许杂物,哪里还有人在?
“老五!”胡大喝道:“你关的人呢!”孔伍心惊不在话下,只得傻傻摇头:“那个丫头很是邪门,还会巫术,我自然是绑的结结实实才离开的,殿下都不管她我哪敢天天来看,万一她又放火怎么办。可这里门窗都是好的,莫非……莫非……”他吞了口水,犹疑道,“莫非她真是遁地逃走的?”
“是刚才那个女人吗?”胡大寻道。
孔伍摇摇头:“太黑了,没看清脸,但是抓来那个丫头应该是不会武功的……”
“……”胡大怒冲脑门,一巴掌甩到他头上,骂道:“你也太不像话了,不会武功的小丫头怕个毛球!”
***
子桑宁眸如沉星,忍着巨痛来到霭宫,心头之火铺天盖地的烧着,她要搞清楚,今夜究竟是谁乘醉酒之时骗了她。
一步步走过去,怒意渐涨,任由略凌乱的青丝在风中飞扬。
霭宫的守卫见她竟也未阻拦,任由她沉着步子径直来到瑛王寝殿门外。
“子桑姑娘,殿下歇下了。”一把乌金长鞘伸到她面前,硬生生截断了前行的路。
抬首望去,剑鸻凌厉的脸在火把下闪着坚韧的光。
“我不找你们殿下,我找钱叮叮。”她放沉了声音。
“钱姑娘和殿下都已就寝,还有两个时辰便要天亮,子桑姑娘也抓紧时间快休息吧。”他说的客气,可手中长剑却横在她身前一动不动。
“小钉子在殿中,你确定?”子桑宁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面前的庞然巨物。
“自然。”
子桑宁抻手从怀中掏发带,凛然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何会有这东西?”
“钱姑娘的发带?”剑鸻心下一怵,也犹豫起来,回头望了大殿道:“子桑姑娘莫急,容属下去看看。”
他还未抬脚,子桑宁已一掠而过;如离弦之箭直直朝殿门处冲去!
“我且看看她到底在不在!”
她惊鸿飞掠而来,高大的木门忽然开了条细缝,一个慵懒挺拔的身形出现。
“唉,她一个时辰前才断断续续睡着,子桑姑娘,你此时前来所为何事?”陈岚斜靠在门上,惺忪的眸子斜瞟着她,脸上犹带埋怨之意。
“你让我看看她!”子桑宁偏不罢休。
大门拉开一线,深处灯火昏暗,纱笼中云幔半掀,露出半边俏脸来。女子柳眉拧成一堆,似还在做着恶梦。
子桑宁一怔,低低骂了句该死。陈岚半挑眉毛,默不作声的凝着她。
她递出手中物品,低声:“你宫中是否有个叫春兰的宫女?”
“是,她的发带怎么在你这儿?”陈岚伸手接过,反问。
“你到还问我?”子桑宁竖起眉毛,“春兰拿了这个,半夜跑到离宫去找我,说叮叮偷了宫女的服饰去找陈星寻仇,瑛王殿下要请我帮忙找人。”
陈岚听着,忽笑了:“如此拙劣的谎言你也信?”
子桑宁哑然:“除了你和她自己,还有谁能取下小钉子头上的东西?”
陈岚莞尔:“子桑姑娘说的不错……不过这么晚了,这事明天再议吧。”他招手叫来剑鸻,“你在偏厅给她安排个地方休息,这里距离宫太远,子桑姑娘来回奔波也累了。”
“凭何要明天再说,若是你宫中有人捣鬼,焉能睡的下去?”子桑宁瞪着他,手臂一挥,忽扯到胸腔痛处,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摇晃欲倒。
还好剑鸻眼疾手快扶住,不然这一晃只怕要滚下台阶去。
陈岚见她蓦然苍白的脸色,叹道:“看来你不光信了,还去夙宫闹了一场,是吗?”
剑鸻按住她内关,向陈岚禀道:“内息混乱,受伤不浅。”
子桑宁回头瞪他多事,道:“不用你们操心,今儿这事不讲清楚,休想让我离开。”
陈岚叹出一口长气:“子桑姑娘,这事肯定不是我宫中之人所为,我虽管教不严,但有一条铁则,酉时后无令不得外出。事情终会查清楚,但决计不是在这黑漆漆的晚上!你受伤需要休息,明日之事更需要体力应对,此刻纠结于此没有任何意义。”
他黑白分明的眼满是诚肯,子桑宁心中一虚,撇嘴:“那我凭何信你?”
“剑鸻,去把春兰叫来,服侍子桑姑娘就寝。”
少时,一名娇小的女子跟着剑鸻而来,子桑定抬头见过,才彻底放弃了坚持。聪明如她,今日也被人华丽的摆了一道。
正待意兴阑珊时,一个小瓷瓶忽被塞入手中。子桑宁疑惑抬头,只见一道身影隐入宫墙阴影:“这是调理内息的丹药,打坐顺气之余服下,可事办功倍,无毒无害,还请姑娘放心。”
子桑宁唏嘘叹道:“看不出来,剑鸻你倒是个贴心人。”
风更大了,吹的宫灯不停摇摆,她忽觉的脸上冰凉,抬头望向墨色的天空。
细雨来临,夹在斜风中,万千寒凉铺洒大地。
☆、山雨欲来(一)
十一月十六,经过漫长的黑夜,这一天终是来了。
天亮的太迟,巳时依旧昏暗,铅灰色云层的铺满长空,绵延千里,冷风夹着细雨呼啸来去,刮的人脸上生痛。
注定不是平静的一天。
陈昊携大军归来,在云都南郊外安营扎寨,螭盘虎踞对着都城铅灰色巨大的高墙,仿佛随时能够一跃而上。他本人则领了三百人企图从午门入宫,不料却被禁军统领汪有年给拦住了。
“汪统领,这是谁借你的胆子!只要登记人员即可,凭何阻拦?”他喝的声色俱厉。
汪有年不擅言语,话也说的极不中听:“在下只是尽职尽责,赤王殿下勿怪。”
陈昊冷冷哼道:“这些人在丽城立下大功,此役能以最少损失获得最大胜利,全靠他们搏命换来,我已许下承诺,要赐他们御前封赏大荣……汪统领,你想让我言而无信?”
汪有年搽了搽额边的细汗:“殿下,宫禁森严,白王殿下日前有谕,如无文书特招,一般人等不得带入宫中。”他垂着眼,呆板道,“登记名录,手持通令……皆是不行。”
“陈岄?他有何权力擅改规定?还有你,区区宫禁统领妄想插手军政大事……”陈昊倾身上前,斜了眼睛看着他道:“汪统领,不要坚持所谓原则,能看清眼前局势才是聪明人。”
“……”
可惜汪有年不是聪明人。
***
剑鸻匆匆步入殿中,陈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