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转出一名女子,眉眼如画秀丽温婉,竟同苏素言十成十的相似。
陈岚望见,眉毛都未动一分:“姑娘受我一击却依旧沉稳,看来绝非平常人等。”
子桑宁美目斜斜一凝,昂头回击:“你应该认识同我相像之人吧,见到这张脸也未露异色,看来阁下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人吧。”
陈岚挑起眉毛,回头道:“这便是二哥要说的要紧事么?”
陈岄点头,将与子桑宁如何相遇,她的目的等诸事简明扼要说了,却刻意的隐下了那一夜醉酒后的尴尬。
陈岚扫过子桑宁明净如空的双眸,问道:“既为三哥做事,为何要对我们吐露实情?”
子桑宁不屑哼道:“我讨厌这个人,尽玩些阴损的招数,到是见到白王殿下,相较下便觉的他磊落许多,便存了结交之心。哼,我爱帮谁便帮谁,旁人岂能左右?”
陈岚心知有些江湖人士心气极高,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我行我素,眼前这位就是其一了,于是点头问道:“那你可知晓陈星这两日做过些什么事?”
子桑宁摇头表示不知,望着陈岄嫣然一笑:“如果岄殿下需要,我十分愿意去打听打听。”
陈岄觉得难堪,并不答话,转问陈岚道:“岚弟前来为何?”
陈岚脸色顿寒,沉声:“三哥砸了饕餮楼,抓走了叮叮。”
“钱姑娘?”陈岄惊声,这姑娘虽未见其人,但陈岚同他提过多次,话里行间皆是珍贵,怕早将她当做了心头至宝,陈星弄这么一出来,只怕在五弟心里点起了大火。
“你们说的是饕餮楼的小钉子?”子桑宁愕然问道。
不等陈岚答话,她忽然竖起柳眉,怒道:“那混人也忒不像话了,竟敢欺负我徒弟?简直找死!”她的脾气如火浇油,说爆便爆了,半分不假。
陈岄讶异道:“你认识钱姑娘?”
“当然认识!”子桑宁点头:“小钉子那手出神入化的刀功便是我一手调教的。”
陈岚忽想起叮叮曾提过自己的二师父,可万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位妙龄女子。
“不错,叮叮的确说过。”陈岚点头,冷声道:“大哥几日后便要回朝,他费尽心思培养的私军便能名正言顺的到达皇城,我们布置好的所有都是为了等这一天到来。”
“但是二哥。”陈岚沉下脸,“但我无法忍受叮叮在三哥手中待上一刻,不管这事是否会惊动三哥,今日我必须救她出来。”
“我赞成!”子桑宁大声附和:“那男人阴险毒辣,我虽不知道他为何要抓小钉子,但小钉子在他手上绝没有好果子吃!”
陈岄陷入两难之境,一边是长久的谋划,一边是弟弟最重要的女子,没有谁比谁重要,顿时心中纠结不下。
“大哥不会为了一个女子打乱布局的。”陈岚一语点醒梦中人,“我亲自去救她。”
☆、喂药(一)
几人商议完毕,分头行事。
子桑宁一身宫女装束,急匆匆赶到夙宫来。她垂眼低首的走着路,看似恭敬的模样,却把夙宫内大小殿阁的明岗暗哨查了个遍。
才行至偏厅门口,却被守门的小太监给拦住了:“殿下正在议事,有什么事儿晚些再来。”子桑宁眼睛一横,姑奶奶我冒着被人认出脸来的风险,难得走回正道,居然还敢有人拦我!
她双眼一狭,身上涌出阵阵寒意,那小太监身子抖了两抖,被吓的连退数步,嘴里硬撑道:“区……区区一个小宫女,抖甚么神气,我若是在掌事官那里去告上一状,你便……”话未说完,忽滴直挺挺倒了下去。
子桑宁收回手来,不屑撇嘴:“真是啰嗦,下次无论如何也不走正道,忒麻烦了。”她见左右无人,把那小太监往草丛中一拉,拍手翻进墙去。
屋内陈星同几人商量着事情,正说到要紧处,忽听门外乒乒乓乓打了起来。他今日肝火正旺,听到吵闹便动了气:“吵什么吵,是谁!想造反吗!”
厅中几人听到这个敏感词皆是一愣,心道不是您老想要造反吗?于是相互对视,有默契的闭了嘴。
忽然门被撞开,两道影子跌了进来,竟是外面守卫,子桑宁双手环腰立在门口,冷冷道:“他今日的药已服,我特地来告诉你这件事情,可是你这些没有眼力的狗腿子到好,居然把本姑娘拦着不让进来,我今日见他头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应该是药起了作用吧,你老实的告诉我,需要多久他才会把以前的事给忘了?”
这个没有礼数的女人,对他从来没有半点尊敬之心!哼,你就嚣张吧,也快活不了几天了!陈星攥着拳头道:“还有最后五副药,五日后便是发作大限,等着吧!”
“五日就五日!可先说好了,要是时限到了还未发作,我定来找你麻烦!”子桑宁一双明眸大眼溜溜转开,见到墙角处微光闪动,出门时脚尖轻扫,不露痕迹的夹入鞋缝中。
待她走远,陈星狠狠道:“卫柒,行动那天这女人就交你处理,别让我再见到她。”“是。”卫柒点头,只要不是那个会放火的丫头,一切好说。
子桑宁转到僻静处,将屋内详情细告知陈岚及剑鸻:“没看到小钉子的人,不过我发现了这个。”她将鞋尖卡住的东西取下,“这珍珠的颜色实在特别,你们可识得?”
米粒大小的珠子散着莹莹的晕光,分明就是她发带上的物件。陈岚心头又冷了几分,将珠子放入荷包装好,对剑鸻道:“你那边安排的如何了?”
剑鸻答道:“辛玖忠主,灰隼用尽手段也套不出话来,属下查过了,今日除了那车药材外,并无他人进出,钱姑娘多半还在这宫里。”
陈岚点头,挥手道:“按计划行事。”
几名禁军在青天白日下值勤值的昏昏欲睡,忽听得衣带摩擦之声,抬首见墙头一片黑影闪而过,立刻醒了嗑睡,提起精神亮了嗓子:“有刺客!”
这一嗓子,在宁静的宫闱内,如雷声炸响传遍四面八方,一时间,周围轮职禁军接二连三的涌了过来,个个瞪圆了眼神,绷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漏掉了每一处细节。
陈星听到动静,怒道:“又发生了何事!”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日真是半刻也不得安宁。
一禁军头领匆忙来禀:“殿下勿急,发现宫内有人作乱,我们正全力追捕中,属下已带人将此处护好,决计不会让剌客伤到殿下一分一毫。”
陈星心下顿急,莫非桑丁不走正路让人给发现了?早知如此就应当将她关起来,省的四处乱跑不小心惹出祸事来。那小头领见殿下脸色铁青,只得仰天打了个哈哈,借口指挥行动,急急的溜了。
宫墙内,众人四处寻找刺客的身影,只见东边黑影一晃,便有人叫起来:“在这边,都跟我来!”一群禁军涨潮般涌了过去,却扑了个空,又如退潮一般散开,“唉,奇了怪了。”呼叫那人眨眨眼睛,指着墙根一脸茫然,“刚才还看见的。”正摸不到头脑时,西边又闹腾起来,只听得清越的声音传来:“兄弟们,在这边,莫让那贼子跑了!”一群人齐齐转头,潮水又涌到了西边……
几番来回折腾了一刻有余,终爆发出了欢愉之音,“在那里!抓住了!”
禁军头领清咳一声,草草分开众人,踱了过去。
只见八只手臂长伸,将一人死死逞在地上,那人侧着头,脸因为挤压而扭曲着,看不清模样。
令人惊奇的事,他手中竟然死死抓着一只极为稀有的紫貂,那貂拼命挣扎着,转头张嘴咬住了那人的手指。
“痛痛痛……”他拧着五官大叫,就是不松手。
禁军头领见状,皱起了眉头喝道:“拖起来问话!”
那人被摔的鼻青脸肿,语调怨苦却又十分认真:“误会啊,冤枉啊!我给主子抓紫晶,说是便是这只貂儿……它上串下跳,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翻上翻下……瑛王殿下说了,若抓不到这心头宝贝,就要喂属下吃板子,属下只实在没有办法……”他说着说着,表情越发的无辜起来。
“你是瑛王殿下的人?”禁军头领上下打量着,“为何我没见过你?”
“我叫灰隼,因为长的太过普通,辨识度不够,你们记不住也是正常,不用觉的内疚,对了对了,我有腰牌的,不信你摸摸。”他一脸单纯的瞪着眼睛,顶着腰道:“就在这儿,你摸模……不对,左边,再左边点……”
旁人在他身上搜了半天也没搜出个什么,不由怒道:“臭小子讲假话,带走。”
“等、等等!”灰隼又叫起来:“剑鸻你们认识吧,殿下走丢了两只貂儿,他去抓另一只了,一会过来可以做人证。”
小头领到是记得剑鸻,此人是陈岚近侍,向来形影不离,于是心里想着,瑛王殿下虽日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但也不是个好惹的主,之前姜河海执行任务时莫名惹到他,结果丢官撒职,最后连城里的宅子也卖了,灰溜溜回了老家,自己断不能再蹈此覆辙。
他清咳两声,说道:“那便再等等。”
一边热闹至极,一边安静如初。
当陈岚和子桑宁翻入最后一间厢房时,一眼便望见了墙角捆成粽子般的麻袋。袋口向下,探出半只小脚,淡黄色的绣鞋上沾满了泥污草屑。
“小钉子?”子桑宁试探似的轻唤一声,麻袋中人毫无回应。
陈岚紧抿了唇,从子桑宁手中接过小刀,将绳子割断。他小心探进手去,想把叮叮从袋中撤出来。
“急死人了,你直接把麻袋割破岂不是省事很多?”子桑宁性子急躁,见他动作缓慢的模样,便觉气不打一处来。
陈岚看似无意扫过她一眼,淡淡道:“你的刀锋太过锐利,会伤到不想伤的人。”
“什么意思?”子桑宁不解深意,疑惑问道。刀刃本就为了锋锐而存在,锋芒太过会误伤他人?此理还是第一次听说。
陈岚握住叮叮的手,皮肤尚还温软,心中便堪堪松下一口气来,其实他在心底不愿说的,是不敢直接了当撕开麻袋,直面一个不能接受的结局。
只要还活着,一切都能挽回。
他一手环过叮叮的背,拉着袋子往上退去,阴影在女子晦暗的脸孔上缓缓抽离,他的心也跟着一寸寸收紧。
一缕白发落在手腕上,他心中一颤,手不可遏制的抖了起来。
“怎么弄成这样!”子桑宁瞪大眼睛,惊呼出声。
那个印像中活泼的女子,再不复往昔清丽模样——萎靡、衰弱、如日薄西山般奄奄一息。
叮叮左边的头发全部化做雪白,如冰晶璀璨,俏丽的脸上满是青黑色的血污,额间鸡卵大小的伤口血色发乌,粘着黑白的发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痂壳。双目紧紧闭着,就连时时上扬的唇角此时也松懈了下来,无声倾诉着疼痛。
陈岚心如刀绞,指腹抚过她银白的发丝,停在额上伤口处。怀中女子安静的躺在臂弯里,不再逃避他的倾诉,不再闪躲他的眼神,当脑海中反复出现的画面终于呈现眼前时,她却只剩下一口微弱的气息。
他从荷包中摸出枚药丸,暗叹幸好带了颗回魂丹,虽没有起死回生之效,但情急之下也能够延续几口气。他伸手撬她下颌,哪知捏了半天,怀中女子的嘴角竟如浇过铁汁,死死溶在了一起……
究竟是受了多少苦,才会把牙关咬的这般死,陈岚圈臂膀把她搂入怀中,手指下的麻袋碎成千千万万细片。
子桑宁看的急躁,见桌上有壶水,拔下头上银钗搅动几下,见无异样,转身道:“捏不开嘴就算了,把药化开一点点的喂吧。”
“我来。”陈岚将药丸按进自己嘴里,夺过水壶仰头灌下一口,药丸的苦味在齿间化开,他低头下去,吻住了她的唇。
一如想象中柔软。
舌尖扫过贝齿,温柔描绘着洁白的轮廓,药汁顺着牙缝缓缓流进喉中,再难咽的苦涩都化成了蜜汁般的甘甜。
☆、喂药(二)
两人带着叮叮回到霭宫,好在一路有人牵制接应,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
此地是陈岚住地,位于云泽山低洼处,一至雨季便烟霭重重,湿气浓重,所以便以霭为名。再因陈岚从不经营自己的声名,所以除了陈岄及陈辰,这里鲜少有人来往,所以大是合了他的心意——乐得清静。
两人前脚刚进门,剑鸻便领着灰隼回来了,见叮叮伤的如此重,各人心中皆是沉重,说话做事都分外轻柔了不少。
陈岚给她除去鞋袜外套,吩咐道:“叫河乌来一趟。”
河乌生于南方,异族人氏,是当地有名望的女大夫,常以盈亏之论,鬼神巫术治病救人,虽不同于华夏正统医道,治疗方式常常剑走偏锋,但其独道妙用,也不输于宫内那些庙堂之上的御医大夫。
陈岚数年前出游时,路过极南之地,顺手解决了她村中一件棘手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