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回到了最初的相遇处。
叮叮指着村口半人高的乌黑石头笑道:“还记得这里吗?”
☆、重游故地(二)
“记得,就在这里捡到你的。”无鳞的声音依旧淡淡:“本只是无事路过,却发现一只饿死的灵。”
“那灵还冒着香气呢。”叮叮抿嘴而笑,脸色桃红动人。和喜欢之人分享相同的秘密,竟是这般快乐,虽然这事本身颇有凄惨之色,但丝毫不影响她极是美好的心情。
她从怀中掏出手绢将碑上浮灰抹尽——这块石头不知在这里杵立了多少年,正面刻的字早已经模糊不清,大抵是这村子原来的名字吧。碑顶处刻着两个娃娃,手拉着手大笑着,线条歪歪扭扭,一看便是小孩子的拙劣之作。
叮叮望着那两个娃娃,忽然想到素言方才那些话,不由笑意更深,仿佛她身边立着那人,是九年前如春风拂面的如意君子。
“我画的如何?”叮叮望着无鳞,眼含春水,伸出手来。
“很好。”他自然而然的把那只手握在了掌心。
“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罢。”她笑问。
“……随你。”无鳞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又深埋在平静之中。
叮叮大笑,声如银铃:“那就山菌烧野□□!昨个剑鸻还打了一只,烧来吃最是美味了!”
“好。”
两人牵着手回到院中,一路上叮叮欢声笑语,脆耳的铃声在小巷中流连不散。
他静静的站在厨房的一角,如同空气般,看似不存在一样的安静,却是她快乐的源泉。
她手脚麻利的淘米洗菜,杀鸡剔毛,满脸幸福满足的模样。
“做吃的这么开心?”无鳞不解。
“是啊,这是必须执着的事情,因为我是饿死的嘛。”叮叮冲他眨眨眼睛。
她不停忙碌,像花丛中的蝴蝶来回翻飞,喉间逸出轻柔婉转的歌声来……
大月亮,二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
妈妈起来扎鞋底,嫂嫂起来蒸糯米,
娃娃闻到糯米香,打起锣鼓接姑娘,
姑娘高,耍剪刀,姑娘矮,耍螃蟹,
螃蟹上了坡,姑娘还在河里摸,
螃蟹上了坎,姑娘还在河里喊,
螃蟹爬进屋,姑娘还在河里哭
……
歌声似春天里的风,刮过耳膜,吹走了阴霾,暖了他一身的寒气。
何为温暖,这就是了。
无鳞嘴角上扬,是极其轻微的弧度,甚至还没达到眼底,忽就被叮叮看到。
“你笑了!”她兴奋的大叫!
“没有。”他不承认。
“我看到了,休想抵赖。”叮叮顾不得满手油腻,立刻攀上他的肩膀,把脸凑了过去,仿佛再晚一刻,那笑容就要不翼而飞。
“再笑一个我看看好不?”她涎着脸耍赖。
无鳞想把两只小爪从肩上拎下来,无奈她手劲十足,他这一抓,她便攀的更紧了。
叮叮仰起头惦起脚尖,扑红的脸颊离他下颌不过寸许,伸出一只手指顶住他的嘴角向上滑动。
“像这样,嘴巴往上弯起来,笑……”
这丫头,当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忽然一把抓住她乱动不安的小手,倾身而下,低头的吻住了她的唇,将那份放肆和无邪全堵在了嘴中。
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他白玉无瑕的面容忽在眼前放大,不由惊直了眼睛,竟是一动也不敢动。
贪恋着这片刻的温暖和柔软,倾刻间将他平日里的冷漠忘了个干干净净。
良久后,他抬起头来:“你紧张,不喜欢?”
“没……没有……”叮叮满脸躁红的埋下头。
抬眼偷看,俩人的目光相遇,那对透亮琉璃红的眼眸此刻颜色浓艳的似要滴出血来。
她一凛,急急瞥开眼,那样的眼神太诱惑,会让心魂也迷失进去。
小厨房忽然静了下来。
咚咚,咚咚,咚咚,活泼有力的心跳声持续不断的响着,擂鼓一般。
“你心跳的太快,需要平复。”他忽一把将她推开。
“你怎么……”叮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无鳞已瞬间消失了踪影。
“……难到他是不好意思了?”她手指划过唇瓣,上面的温暖仍在,捂住脸逸出了一阵咯咯声。
忽然间闻到一阵糊味,叮叮急急转头,发现灶上已经冒起了袅袅青烟。
完了,她心中一声惨叫,我的烧鸡啊!
***
街,是城中最热闹繁华的一条街。门,是这街上最华贵大气的一扇门。
朱漆大门上七七四十九颗大铜钉擦的澄亮,金晃晃甚为刺眼。门两边分别站着两名黑衣劲装的汉子,铁塔般的杵着,一动不动。
看来府中管家厉害,不光外表收拾的齐整,人也训的规距端方。
大气逼人的门眉上挂了一块金字大匾,上面银勾铁划的书了两个大字。
严府。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陈岚从马车上下来,一眼瞅到门柱上笔酣墨饱的十六字对联,冷哼了一声。
“门面功夫倒是做的好,但是挂在他府前,真是可惜了这副醒世立人的好对子。”
他今日着了件月白长衫,手上执着白玉骨扇。一眼望去真是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风华妙人,但是嘴巴一张,便是言语轻佻的模样,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本性如此。
“瑛王殿下,这对联是书法名家柳如昌亲自在门柱上提写的。”后有随从及时上前禀道。
“是他亲笔写的?柳如昌真迹难求,草草见之还以为是赝品!如此看来,我们的阁老大人并不是空谈抱负的绣花枕头啊。”他嘴角向上一弯,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来。
陈岚摇摇扇子对随从使出个眼色。那随从接了指示,匆匆上前递出拜帖。
房中严老正在潜心研究收藏的古董瓷瓶,正有下人来报,瑛王陈岚持拜帖前来,并将门口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
“纨绔桀骜,张狂自负,难成大器!推了吧,就说我重病在床不便相见!”他一口气骂出三个贬义词,把那帖子往茶几上重重一扣,继续埋首在瓷肌玉骨的风韵之中。
不消片刻,又有下人来报:“瑛王殿下不肯走,还念了一句诗给老爷听。”
他头也不抬的随口问道:“诗?说来听听。”
那家奴思考了半晌,犹犹豫豫道:“好像是说,大隐金门是……”
“大隐金门是嫡仙?”严士贾蓦然一惊,放下手中的东西。
这老五向来对朝中政事不闻不问,也从未和任何大臣有过亲近,此时携诗前来拜访,意欲何为?
“来人,扶我上榻休息。”他顿时改了主意——只是一条自作聪明的小龙,且看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
房内光线昏暗纱幔低垂,一股淡淡的药香浮在空气中。场景布置,光线明弱,无不是做足了功夫,当真有了几分养病的样子。
“鄙人旧疾复发,腿脚不便,实在是不能下来迎接,还望殿下多多见谅!”严士贾半坐在榻上,膝上搭了一条薄薄的毛毯,满脸谦卑的躬身行礼。
陈岚躬身扶住他颤颤巍巍的手,叹道:“严阁老哪里话来,您每日处理政事,劳心劳力积累成疾,为国家社稷贡献良多,这种小小礼节问题我岂会放在心上。”
“殿下请上座,看茶。”陈岚落座,片刻后便有小童送上刚沏好的茶点。
他端起茶杯轻瞟一眼,微抿了茶水。
普通白瓷杯,上面几笔描出一只素雅的兰花,杯里的茶也只是最常见的低品铁观音。
不是有意藏拙的精妙之物,而是确确实实的简单粗糙。
他心中不免好笑,将茶杯在手中转了一圈:“严阁老可是为官高洁啊,生活竟是这般朴素。”
严士贾谦逊了一句,问:“都说瑛王殿下博闻强识,贯通古今,适才听下人说殿下对门口的对子多有品评,严某不知是否有幸能听到殿下高见。”
“听说那是柳如昌的真迹,此人自诩风流雅士之首,一手好字名动天下,最为难得的是他个性清高自负,向来不和朝中政要打交道,而严阁老居然能请动他题字,不知费了多大的心思?”
严士贾摆手笑道:“也未用甚么心思,只是年前出游时与他湖中偶遇,在下和柳贤士一见如故,便有幸请来府上小住了几天。我二人彻夜畅谈理想抱负,相见恨晚,他感我志向高洁,临行前便赠了一副对联。”
听他说的正经,陈岚不由心下好笑,当我好骗么?柳如昌在此情形下写出此对,分明就是劝诫,居然能被你说成感其高志!这颠倒是非自吹自擂的本事,朝中你便是第一人。若他知道你如此曲解真意,只怕是要气晕过去。
俩人尽是闲扯,从吃穿用度聊到花鸟虫鱼,闲话说了一茬又一茬。时间流逝,陈岚依旧气定神闲,严士贾心头却被那诗堵到胸闷,忍不住开口问道:“瑛王殿下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便是等你这一问!陈岚浅笑,轻轻摇了摇头。
严士贾瞬时会意,挥手道:“你们都下去,这儿不用伺候了。”
陈岚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吩咐道:“你也下去吧。”
☆、雨(一)
众人一走,陈岚立马换了张面孔,笑嘻嘻坐到卧榻上,无比熟络道:“今天给严卿带了好东西,可前面人多口杂,实是不方便拿出来。”
“这是?”严士贾见他神色变化,反而生出了防范之心。
他刚想伸手掀开盒盖,陈岚忽将他按住,摇头道:“严阁老可听闻过天下十奇香?”
“自然是听过,但是据闻这些配方早已失传。”他忽然会意,面色一动,“这盒中莫非是……”
陈岚点点头,眼睛眯成细线:“不错,盒中便是第六种——夜隐,只需晚上……”他侧过头低语了几句。
“当真有效?”严士贾显是不信,或是信了,但故意装出满脸的不以为然。
“一试便知。”陈岚抽了扇子摇将起来——这个老狐狸,不去做戏子当真可惜。
“久闻瑛王殿下博学广闻,这么稀罕的东西也能弄到。严某佩服!”他抱拳行礼,露出感激的神色。
“严阁老爱香,朝中人人皆知。我二哥偶然得到此方,配出后自然第一个想到了你。”
陈岚摇头,做出一副可惜又愤慨的样子来:“可惜今日前来拜访却见到这番景像,当真感叹严卿高志无人懂,日日在府中击壶舞剑、高咏涕涟,竟不得志而郁郁成疾,着实是令人惋惜。”
严士贾心中本就犹豫不定,此刻听他又提到了白王,只怕这事远比他想的要复杂,便不愿大大方方的将盒子接过去。
陈岚见他犹豫,笑道:“你为官清廉朝堂皆知,我同那柳如昌一般,诚心存了结识之心。可是送些金银珠宝之类,一则入不了你的眼落了下乘,二则辱了你两袖清风的声名。”
见他面色放缓,陈岚又接着道:“所以还请严阁老放心,这香虽是难得,但是原料简单便宜,不过是工艺复杂了些许,对你精致考究的生活品味,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他说的是云淡风轻,可句句正中靶心。严士贾听了极是舒坦,咧嘴笑道:“严某感激白王殿下关怀,这东西我便收下,还望殿下代为转答严某的真挚谢意。”
陈岚的眼风从他腰眼直直扫到脚尖,又拿起扇子敲敲他的腿,那腿甚是无力的在薄毯下摊着,仿佛是真的动不了。“二哥与我交情最好,传达谢意不算什么。不过严阁老,你可要当心身子,腿脚如此不便,又岂能体会到那香的妙处?”
严士贾摸摸胡子,笑眯了眼睛:“嘿嘿,看来殿下也是此中高人啊,不过此事就不劳殿下挂心了。”
陈岚点头:“如此人才整日在家养病,当是朝中一大损失,希望严卿早日全愈,才能站在正确的位置上,辅佐能人以成大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绕了个大圈子,原来是为这事?严士贾不由心下冷笑,平日里素不来往,临时抱佛脚便想拉拢我,也太看的起我严某人了。
陈岚站起身来:“东西已代二哥送到,我就不再叨扰,就此告辞!”严士贾作揖行礼:“腿脚不便,不能亲送瑛王殿下了。”
“不送,不送。”他摆摆手,自己拉开门踱了出去。
严士贾见他离去,便将他的话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忙站起身来。坐着不动了许久,腿都麻了,他抬脚在地上重重的跺了几下,抖擞了精神唤道:“来人,叫方信过来议事。”
少时一位面容精瘦的中年男子急急而来,拱手行礼道:“大人。”
严士贾把那盒子推到方信面前,翻着绿豆小眼道:“老五说是老二托他送来的,你说他是何意?”
方信问道:“盒中何物?”
他冷笑一声:“也不是贵重东西,只不过花了些小心思,也算对我胃口了。”
方信踌躇道:“可属下打听到瑛王和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