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细黛微敛起眼帘,诚然道:“未在外赚过银两,不知银两如此难赚,小女子无知夸下的海口,请王爷见谅,”
“见谅,本王很见谅,”景荣笑嘻嘻的朝她走近了一步,低声絮语,“小女子想不想跟着本王,本王教你赚银两。”
歌细黛只觉压迫,似一种久居阴暗的山洞,突然将脑袋伸向洞口,被扑面而来的暖阳沉甸甸堵住口鼻般。
月色中,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只是她鼻间缭绕的奇香,便如刺一样侵入她的骨髓,使她清醒的懂得,在他如夏日般懒散的气息里,是万劫不复,是悬崖深渊。
跟着他?那前方一定是不得安生的龙潭虎穴,她绝不能亏待了自己。
他可是王爷,即是太子也要唤他一声闲清王叔,她总不能直接拒绝他。
她的嘴唇浅浅的蠕动了一下,随及低声轻声应道:“小女子天资愚昧,常常没眼色不知分寸,此时若就跟着王爷,恐会拖累了王爷赚银两。不如,待小女子奋发图强,自学成才后,再追随王爷效犬马之劳。”
景荣散漫无害的眼眸,渐渐的变得幽深,深得似浩瀚无垠的夜。
好一个知进知退的小女子,她时而果敢无畏,时而柔软和顺。景荣歪着脑袋瞧她,月色中,她比晶莹纯透的美玉还鲜活,不动声色的散发着变化莫测的光泽,气息沉静得似流水,水淘沙,水穿石,水一般的难以驾驭。
良久,景荣亲切友好的笑道:“也好。”
歌细黛始终低眉,态度平和的道:“天气渐凉,深已深了,王爷若有心继续赏月,还请多保重身体才是。小女子要回家了,自明日起,定潜心钻研,争取早日成才。”
景荣的唇角的笑容渐渐的变浅了,神情中清清淡淡的,这世间,原来真有人提醒他保重身体。他也提醒她,“莫再忘记带上你的白兔。”
“小女子的?”歌细黛将头一侧,低头看向依偎在她脚旁的小白兔。
“姮娥不认玉兔,吴刚应也讶然。”景荣盘着手中的玉块,俯身提起小白兔,递给她,“保护好它。”
姮娥?她成了月中姮娥?就是这斑斓绝伦夜空下,惠赠光亮于大地的姮娥?
歌细黛可没有沉浸在闲清王给的抬举中,她似没听到他的话,不慌不忙的接过白兔,眼睛对着小白兔的眼睛,喃喃地道:“既然你迷了路,只好先跟我回家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转过身,慢慢的向前走了一步。
他要给她一只白兔,那就带上,能尽快脱身就行。
“你饿不饿,困不困呢?”歌细黛继续对着白兔说话,又向前走出了一步。
“好,我给你找些吃的。”歌细黛迈出的第三步刚落下,立刻便纵身跃起,跃进了寂静的夜色里。
她一口气掠过十几处屋顶,在一处宽阔的地方才停下。
瞭望四周,空无一人。
起伏的心潮,印证了她刚从吞噬一切生灵的漩涡里跳出来。
不免,歌细黛再次在脑中回忆着所知道的景荣,与当朝皇上是一母所生,受封闲清王,有银两有银子有府邸,这便就是她所知道的。然而,她凭着上一世所积累的阅历,很清楚的感觉到他那股蓄势燃烧的隐忍。莫非,在上一世被忽略的景荣,是当她死了之后,逐渐庞大到对朝堂翻云覆雨?
谁人惜情就去惜,谁人要天下就去要。
不管怎样,这一世里,歌细黛要让自己的命活得久一些。
在城中兜了几圈,在确定没被跟踪后,歌细黛才翻墙进入歌府,径直向她的闺房而去。
看着她进歌府进闺房,景荣快速的盘着手中的玉石块,他的眼睛里闪着锋利而奇怪的光,足以刺穿万丈红尘。
“主子,要不要给她下药,带进王府?”秀才装束的男子,低声道出了主子的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荣华无量》0011
歌府。
雨后,一缕缕的白霭轻荡在芳香馥郁的栀子花瓣间。
歌细黛负手而立于栀子树旁,眺望着渐渐放晴的天。花香缭绕,她一袭藕荷色的裙纱,簪着清柔,轻轻的融进了内敛而生动的花中风雅。
当丫环们将艾绿色布料摆在案上后,歌细黛便收回视线,移步至长案旁,动手剪裁起来。她知道宁潜尤其喜欢艾绿色的衣裳,即是在寒冬,他依旧一袭艾绿色的春衫,似四季的变化与他无关。而世间琐事,又何曾有几件能入过他的眼?
前些日,她向宁潜借了一套衣裳,答应会亲手裁件给他。眼看就要再次进山习武,她便将制作衣裳提上了日程。
她的女红一直不俗,刺绣更是精湛。上一世,在过着流亡的日子里,缝缝补补,她已对针线娴熟。
丫环们低头垂目在一旁偷瞧,偷瞧着大小姐一丝不苟的裁衣,心中颇为诧异。再过些日子,便是老爷的而立之年的生辰,莫非大小姐是在制贺礼?
提起老爷的生辰,侍奉歌夫人的丫环们不免叹息。按理说,府中大事该是夫人主持,可是,自从黎姨娘产下少爷后,夫人就变了,整日就在院中闲着,不是躺在院中乘凉晒太阳,便是依在床榻上弄些女红。仅是偶尔,会在府中四处逛逛。府中的大事,就全由黎姨娘操持。
丫环们倒是能体贴夫人对老爷纳妾的伤心,可就不太理解她的自暴自弃,何不主动讨老爷欢心呢?却还常常对老爷冷漠。冷漠?也算不得是冷漠,只是在老爷面前,她的语气总淡淡的。若不是老爷来院中找她,她可不会去找老爷。
若不是夫人一再的把自己藏起来,黎姨娘也不会越来越嚣张,动辄就打骂仆人,好像仆人们都不怕她,非要把仆人们打怕是的。
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起,不必去看,也知是歌珠澜来了。
在府中,只要是听到银铃声,丫环们能躲开都尽量躲开,以免二小姐有个三长两短,都要受牵连。
歌珠澜骑着她的专属坐骑大白猪,双手里各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慢悠悠的溜达进来了。她嘴里嚼着糖葫芦,含糊不清的问:“神仙叔父怎么还不回来?”
闻言,歌细黛抬起眼帘,看了看粉嘟嘟的澜妹,微微笑了笑,没搭腔,埋头继续裁着衣裳。
“神仙叔父怎么还不回来?”歌珠澜从大白猪上跳下来,晃到长案旁,她没有案子高,便踮起脚尖,用小拳头支着案面,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很透亮,紧紧的盯着歌细黛。
“他可能更喜欢待在一个很好玩的地方。”歌细黛放下手中的剪刀,拿起画好的衣裳草图,对比起裁好的款式。
身为庶女的歌珠澜连个‘姐姐’的称呼也没有,显然不尊重。歌细黛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只是,她也没有停下眼前要做的事,以此回应了这种不尊重。
“神仙叔父在哪里?”歌珠澜满眼的期待,语气多了几分柔软。
“你喜欢他?”歌细黛微笑着看向稚气纯真的澜妹。
歌珠澜吐着舌头笑,笑容很灿烂,笑得缩起了小脑袋,带着不胜欣慕的神情。
“你想经常见到他?”歌细黛熟悉这种真挚,那是发自内心最无价的。
歌珠澜笑得眼睛像弯弯的月亮,重重的点头。
二小姐的丫环们很清楚,这些天,二小姐每天都要去那个初次见到宁潜的地方,去很多遍,每次都失落的喃喃自语:他怎么还不回来?
是一个丫环鼓起勇气向二小姐提议,道是不如去问问大小姐。歌珠澜这才第一次踏进歌细黛的闺院。
歌细黛将草图放下,绕过案子,走到歌珠澜的旁边,蹲下身,轻握着她的胳膊,凝视着她的双眼,轻声的说:“你可知道他喜欢怎样的孩童?”
歌珠澜嘟着小嘴,很认真的在听。
“他喜欢彬彬有礼、与人为善、光明磊落、学识广博的孩童,若是那些孩童能成为他喜欢的样子,他就会经常主动的去找她玩。”歌细黛微笑着,目光温暖。
歌珠澜想了想,又想了想,没有想明白的问道:“什么是彬彬有礼、与人为善、光明磊落、学识广博?”
歌细黛露出了赞赏的神情,喜道:“太棒了,你能记住这些,俨然就能做的。”她伸出手,想触碰一下她的脸颊,在半空时,便就变成了轻握了一下她的肩,用一种很理解她的态度说:“你不明白的,姐姐也不明白,姐姐正在努力的明白,我们一起努力?”
“我不喜欢他喜欢你。”歌珠澜甩开了她的手,向后退一步离她远一些,撅着小嘴狠狠的瞪着她。
“那么,你就努力比姐姐先成为他喜欢的样子?”歌细黛心中一怔,而神情中还是带着微笑,语气还是那么温和。
歌珠澜咬了下嘴唇,动了动鼻子,当余光暼到案上一角的那只小白兔时,眼睛一亮,立刻就走向了小白兔。
歌细黛看到了,看到了歌珠澜眼底强烈的排斥与不屑,甚至带着鄙视,是非常根深蒂固的。她只是念及上一世里,歌珠澜因她而受牵连,便自以为是的去引导。
她依然还蹲着,笑容已定格在脸上。她看着歌珠澜无所顾及的抓住了那只小白兔,心底在渐渐的被一股寒意扩散,眸中泛起了淡淡的疏离感。她提醒自己以后不必再自不量力,想改变一个人的秉性真是妄想,因为,人各有命,不存在谁亏欠谁。她能做的,已经做过了。
歌珠澜抓住小白兔的一条腿,倒挂着拎起小白兔,小手里还握着用竹签串的冰糖葫芦,咯咯的笑。
小白兔可是闲清王景荣千挑万选出来的,若是他看到小白兔被这般玩弄,心中定是不痛快。歌细黛的眸色中平静无波,渐渐的滋生出几分玩味,饶有兴趣的瞧着,瞧着小白兔藏在毛茸茸里的小爪子已慢慢的舒展开,变得锋利。
“啊……”意料之中,歌珠澜失声痛叫了一声。
丫环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纷纷上前看,只见二小姐握着冰糖葫芦的小手上,被划了三道长长的血印。
歌珠澜疼得顾不上哭,眼睛里装满了愤怒的泪光,气汹汹的用冰糖葫芦的竹签就去扎小白兔,她要狠狠的扎这只可恶的小白兔,非把它扎死不可。
竹签用力的抬起来,歌珠澜屏足了劲的向下扎时,只觉胳膊被握住了。
那力道不算大,足以牢牢控制住使竹签扎不下去。
在歌珠澜惊呆的神情中,歌细黛伸手取回了小白兔,并松开了手,缓缓的站起身,轻轻的抚摸着小白兔的头进行安抚,侧目对歌珠澜的丫环道:“还不快带二小姐去上药?”
歌细黛的声音温和,丝毫不带有压迫感,眼睛里蕴着令人目眩的柔软。然而,丫环们在听到她的话后,只觉比黎姨娘经常用的凌厉威严的口吻,还令人难以不从。
歌珠澜‘哇’的一声哭了,是令丫环们胆战心惊的嚎啕大哭,她把冰糖葫芦扔在地上,双手揉着眼泪,坐在地上双腿乱蹬,哭得震耳。
“二小姐……”二小姐那边的丫环们顿时手足无措,仅剩的一点意识是:完了,又要受罚了。
歌细黛见自己的丫环也在屏着气,想必是害怕受到牵连。她清咳一声,对第一个丫环说:“把我画的草图拿给夫人看,请她给些建议。”对第二个丫环说:“把剪裁好的衣赏拿给夫人看,请她看看剪得可得当。”对第三个丫环说:“去向夫人借些针线。”话毕,她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不该讲的,莫提。”
三名丫环应是,纷纷离开了大小姐的闺院,奔向夫人那边了。当然,她们记住了大小姐的叮嘱,不会对夫人提及二小姐的事。不由得,她们心道:夫人现在处处被黎姨娘压着,对夫人说了有何用,无非是让夫人担忧。
歌细黛不露声色的俯视着歌珠澜,声音中充满关切的道:“澜妹,你的手流血了。”
歌珠澜只是哭,哭得很大声,当她在哭的时候,天塌下来也止不住。
在令人头疼的哭声中,歌细黛扫了一眼骇呆的丫环们,可见她们平日里一直活在提心吊胆的恐惧里。她不知道黎姨娘用的家法有多令人触目,倒是知道黎姨娘在仆人心中的威慑力。
总有一些没有底气的人,通过使用暴力,让别人记住她高人一等的手段,知道她不容挑衅的权威。只能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施暴,从而确定自己的存在感。
过了片刻,歌细黛用指尖轻点着案面,淡淡地道:“去拿药箱来。”
一名丫环争着夺路奔出,反映稍慢的丫环,只好继续僵持的低头站在原地。
歌细黛转过身,抬起眼帘望向栀子花树,寻觅着洁白玲珑的花蕾。她静心闻着清冷浓香,一副置身事外的闲适。
并没有太久的清静,慌乱嘈杂的脚步声涌进来了。
“澜儿?”黎姨娘心疼的声音。
“二小姐?”是黎姨娘的贴身丫环绮云的声音。
歌珠澜的哭声顿时减弱了些,她透过手指缝看到了娘,连忙就晃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