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绒的光泽,流苏般的花穗与日月相映成辉,美丽异常。
这是一种少有人欣赏的美,何园中的闲人都聚在茉莉、木槿、桂花树旁。
歌细黛可不能错过仙人掌的花期,便赏花来了,谁知,又遇到了那样的一幕。
又是那个女子,她身着颜色艳丽的裙裾,纵使脸上扑着厚厚胭脂,仍遮不住她的貌由心生的嚣张跋扈,鬓珠作衬,尤显得此人刻薄尖利。她手持着蛇骨长鞭,面色狰狞,毫不留情的在抽打着一个少女。
还是那个像小绵羊似的丫环,单薄瘦弱的身子,蜡黄色的脸上那双眼睛黑得发亮,轻飘飘的像幽灵一样,却比幽灵骨头硬。她匍匐在地,任由长鞭一下下的打在身上,咬牙一声不吭的。
歌细黛已经不是一次见到此少女被打,有时是在东北角的乱石处,有时是在空置的楼阁顶层,有时在深夜的荷塘边,有时在宠物苑里。都是一些僻静鲜少有人经过的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知别人的恩怨是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也就视而不见。
根据她的观察,王府里还有二十余名女子,大多性格迥异,秉性多样,容貌有美丽的也有平庸的,只有一点相同:年轻。
二十余名女子,有六名丫环服侍。看样子,挥鞭的女子是受服侍的,被打的少女是丫环。
前方施暴的场面在她眼前上演,她慢悠悠的在石子甬道上走着。她不喜欢走回头路,也来了兴致,想近距离看看那个少女有多大的受虐倾向。
“你服不服?”挥鞭的女子厉声喝问。
歌细黛不经意的暼了被打的少女一眼,那少女咬着牙,倔强的眼睛里写着的应是:不服,你只有本事偷着打我。
难怪少女多次被打,原来是遇到了想要别人服软的霸道女子。也是,反正王爷不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能收服得了如此倔强的少女,心中自是有成就感。
“我今儿非打到你求饶不可。”听口气,挥鞭的女子从没有打到少女求饶过。
少女就任鞭子抽打着,显得很有骨气,闷声不语,横竖就是一死,死也不服。为了显示骨气,每次被打得半死,她也不向叶姨告状,用瘦小的身躯死磕。
歌细黛移开视线,她不可怜少女。她觉得,一个人没被绑住手脚,且多次被暗地里暴打,一点也没有反击自救的行为,很活该被打。她要从她们旁边走过去,继续欣赏前面的仙人掌花。
“我打死你个贱……”见有人走过来,挥鞭的女子骇了一跳,顿时住了手,脸上先是露出惊慌,而后发觉来的是棉花馅包子,红艳的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她当然记得,那次,在长亭乘凉时,为了立威,她故意将刺猬狠狠的扔向了这个棉花馅包子,刺猬的刺把包子的耳朵划出了血,这个包子不敢生气,反而赔着笑脸将刺猬给她送回旁边。
既然挥鞭的女子记得,歌细黛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耳朵受过的伤。她见自己好像把别人吓了一跳,连忙笑着示意道:“我纯属恰好路过,你们继续。”
“快滚。”挥鞭的女子冷斥,下意识的扬鞭吓唬。
滚?还扬鞭?又欺惹她?歌细黛柔声的道:“我又不是刺猬,不会滚。不过,我倒是能助你一臂之力。”
“你还助我?”挥鞭的女子露出讥笑,翻了她一个白眼,将鞭子在掌中缠了缠,那姿态透出着讯号:敢戏弄我,我抽得你皮肉开花。
歌细黛俯视着躺在地上疼得发抖的少女,轻轻的叹了口气,一脸认真样的道:“瞧你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性子为何如此傲烈。”
挥鞭的女子冷笑几声,鄙夷的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形容美女的,她也配?”
少女也有自知之明的脸红了,她长得很普通。
歌细黛带着兴味般的问:“你非鱼、雁、月、花,怎知它们是因为见了美女的缘故,才沉、落、闭、羞的?”
挥鞭的女子一怔,不甘示弱的道:“这个……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它们是见了丑女的缘故?”
歌细黛挑眉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挥鞭的女子又是一怔。
想必,如果景荣在旁,定会以此为佐证,说歌细黛就是喜欢教训人。
歌细黛可是懒得再多言,话锋一转,道:“我有法子治她,能让她服,让她开口求饶。”
“什么?”挥鞭的女子也没有耐心了。
“鞭子给我,我来示范。”歌细黛伸出了手,很是自信。
少女莫名的打着冷颤,她仰视这个笑容温柔的女子,感觉到有一种嗜血的气势压过来。
挥鞭的女子把鞭子交了过去,冷哼一声,觉得歌细黛是在讨好她,有人要讨好,她自然更显得有威望。
歌细黛瞧了一眼鞭子,上面还沾着血,沾着那个瘦弱少女的血。她握住了鞭子,眼神里还是那么温柔,甩手就是一鞭,‘啪’的一声,那个刚刚竖立了莫大威望的女子,应声倒在地上,身上一条血淋淋的鞭痕。此女子第一次用刺猬伤她,她让了。这一次欺惹她,她用一鞭还之。
女子被打懵了,那个少女茫然的睁大了眼睛。
歌细黛蹲下身,扶起那个少女,将鞭子塞在她手里,笑得异常和气,轻道:“学会了?你想不想用我刚才的方式,也示范给她看看。”
少女的握着鞭子的手在抖,那模样显得即卑微又惊愕。
歌细黛打量着少女绽开的伤口,淡淡地道:“如果不想,就把鞭子还给她。”
少女的心里燃起了一股无名的火焰,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弱者的倔强与逞能很可笑,屡次的咬牙不屈是一种了不起的气概?不,只能证明一次比一次懦弱,一次比一次令人看不起。比起一直被压迫,奋起反抗后的被打倒更令人敬佩。”连歌细黛自己也不清楚,她喜欢教训人的毛病是哪儿来的。
少女的勇气像是被激发了,她猛得就甩出了鞭子,甩向刚反应过来的女子。
女子歇斯底里的骂道:“你敢跟我作对,我非弄死你。”
少女像是变了一个人,鞭子不停的抽着,抽得很急很凶,打得那女子多次试着站起身,却又多次的跌倒。
歌细黛就那样平静的看着,看着一个人在发了疯的打,另一个人在发了疯的骂。
像少女那般犟的毕竟不多,女子被打了数鞭后,就服了,开始求饶,大声的哭喊着求饶。少女打红了眼,根本就不停手,一直在打着,打得更用力了,打得女子抽搐着满地的滚。
歌细黛见衣裳上溅了血,介意的朝旁边挪了挪,这般场面不怎么有趣了,便不再欣赏,径直继续向前走着。反正这里也没她什么事,有人欺惹她,她还击了,若那女子还不知趣的再招惹她,她自当奉陪到底。
此时,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歌细黛只是来赏花的。施鞭的少女如此打法,非打出人命不可,她一点没心情沾晦气上身,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刚走出两步,就听到了少女气喘吁吁的唤道:“请留步。”
歌细黛停下来,回首看了看,少女累得弯着腰喘气,躺在地上的女子被打得断了气。
“谢谢你救了我。”少女气若悬丝。
“我没有救你,我只是好教训人的毛病犯了。”歌细黛甩了甩溅在衣袖上的血渍。
“可是,我把她打死了,”少女惶恐的道:“叶姨不止一次的告诫过,何园若出了人命,必追查,查出是谁杀的,必索命。”
“你怎么不早点想起来?”歌细黛见鞋面上也有溅的血渍,便弯腰捡起一片花瓣,轻轻的擦拭。
“我……”少女见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更慌了,“我当时脑子一热就忘了,求你,再帮帮我。叶姨见她死了,一定会杀了杀死她的人。”
歌细黛可不是什么忙都帮的,也从不自负的揽事,她微笑着回绝道:“我没有办法让她复活,杀人偿命,敢做就要敢当。”
“求你,救我。”少女一下子扑了过来,跪在了歌细黛的旁边。
歌细黛抬头环顾四周,望见远处奔来的人群,应是被鬼哭狼嚎的求饶声引来的。她心知不妙,下意识的伸手就去提少女,想趁着没被认出来,拉着少女找个地方避一下。
谁知,少女顺势把夺命的蛇骨鞭塞在了歌细黛的手里,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奔向了人群,边奔边用受到惊吓变了调的声音大喊:“救命啊,别杀我,救命啊。”
少女那被打后的皮开肉绽的样子,她又喊着跑得那么快,怎么看怎么像从虎口脱险。
歌细黛第一反应就是闪进高大的仙人掌丛里,再找机会脱身,可惜,还是没有机会了。当她刚一扭头,就看到了不远处人群中的叶姨,叶姨也火眼金睛的看到了她,还看到了她手里的鞭子。
作者有话要说:
《荣华无量》0026
被鞭打死的女子躺在地上,浑身上下被打烂得惨不忍睹,血腥残忍的令人作呕。
看热闹的人群涌了过来,想看看是谁大白天的敢在何园闹事。少女已奔进了人群里,哆嗦的向叶姨说着什么,叶姨在听,目光严肃的紧紧盯着歌细黛。
歌细黛轻轻的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那少女倒是算机灵,亏她还将少女当作弱者,可见,弱者一旦开了窍,鬼使神差。
她拿着蛇鞭的手指捏了捏,烫手的鞭子丢不掉,她就不打算走开了,免得被人说成畏罪逃跑。
“啊……!”凑上前看热闹的女子们,瞧到地上的尸体死状狰狞,吓得花容失色,纷纷止住了脚步,眼睛瞪得大大的捂着嘴巴。
叶姨负责何园的日常事务,平日里端庄严谨,女子们都敬她,偶有纷争,只要是经叶姨处理,总能得到公正的解决。
“叶姨,就是她,是她打死了如香,还要打死我。”那个少女怯生生的指认凶手。
“是我打死了她?”歌细黛把玩似的提了提手里的蛇鞭,饶有兴趣的向少女逼近了一步,“还要打死你?”
少女看她不气不恼,反而镇定自若的样子,吓得脸色煞白,立刻后退,退到叶姨的背后,还不忘颤声肯定:“是。”
歌细黛冷然牵动了一下嘴角,平和的望向叶姨,想看看叶姨的立场与态度。事实上,不管遇到何事,她从不鲁莽冲动,总会先观察局势,了解对方的意图,再决定用何种办法应付。
叶姨看向她,暗讶于她的沉着,关乎人命的事透过她的举止言谈,仿佛轻如鸿毛。王爷用玉石块逗她玩,将所有女子向往的留连宅给了她,还特意说为她挑个丫环。当王爷接到密旨离府时,朝着何园望了一眼,想必那一眼,便就是为了她。即便她在王爷心中不寻常,那也不能狂妄的在何园放肆,坏了何园的法纪。
叶姨严肃的问:“发生了何事?为何杀人?”
“是我要取此两女的命。”一个很悦目的男声飘了过来,云淡风清的,就像是露珠轻轻滑落,落在琴弦上,不经意的激起声响,沁人心扉,令人屏息。让人听一次,便记在记忆里。
歌细黛不禁回首,寻着声音的出处,那是被仙人掌挡住的石子甬道的拐角。
一抹紫色衣袂在柔花中流动,慢慢的,他走进了她的视线,她看到了他,他似寂夜的逸光,似清露晨流,风姿明秀。
歌细黛的心一震,眼皮也跟着跳了跳,竟然是他?!
她凝视着他,他还如她初次见时一样,宛如一朵傲然绽放于荒漠里的花,紫色丁香花,浓烈袭人。紫光飞舞,他强大的气场只是不动声色,便足以令群芳失艳,似天地间仅他一人便能美景遍地。
他给她的感觉也如她初次见时一样,闪烁着骄傲不可一世的光芒,以及碧落黄泉都摧残不得的绝代风华。
真是完美的倾世之容,就连似林中仙人般高雅出尘的宁潜,也赞过他长得比女子还美。
“见过太子殿下。”叶姨见随处走走的太子殿下在此,连忙垂头跪地叩首,叶姨身后的众女子们也跟着叩首。
他就是当朝的太子殿下:景玄默。
景玄默的母亲是当朝皇上的第一位皇后,在他三岁时病薨。皇上尤其深爱第一任皇后,废弃太子需立皇长子的祖训,册立三皇子景玄默为太子,抛下狠话,若有大臣敢有异议,可自杀不可说,否则诛杀三族。并且,皇上还颁布了一道圣旨,道是在景玄默十八岁时让位。
皇亲国戚们都明白,不管景玄默有无建树,不管他做出什么荒唐的事,什么都不管,只要他活到十八岁,他就是新皇,无人可改变。
即使当今皇后育有四位皇子,也都不能撼动太子的地位。
因此,只有景玄默死了,太子之位才能空出,别的皇子才能有机会。不得不说,有很多人想要景玄默死。
上一世里,景玄默死了。在他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