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一瞬间闪进脑海中最为清晰的两个字。失去重心地跌倒之前朴兴秀掏空了自己的思想,连高南舜都不再记得,他只看得到这两个字。胸口被洞开一般刮着阴冷的风,阵阵呼啸着像来自地狱的纠葛。
他要怎么活。
谁能来教教他。
唯一的支撑被击破的瞬间,所有情绪都失了控一样将他撕扯。他的精神已经被残食得片甲不留,剩下仅有的呼吸去对抗一无所有,他怎么赢得了。原来崩溃根本不会有过多凌乱而繁冗的动作,他只需丢掉一份眼神的清明就足够。真正被绝望掏空的时刻,你除了失魂落魄不会再有气力去宣泄怒吼。
他渴望被破坏,被伤害,被狠狠的刺痛,流一些血,或者割裂一些血肉。至少那些显而易见的肉体之痛能够让他切肤体会,触得到摸得着,也痊得愈。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忍受内部的创伤连极限都无力承受,可是他开口又能怎样,徒然冒着空腔去叫喊不知名的痛楚。
谁能理解他。
谁能理解。
高南舜,你终究还是让我彻底不知该如何待你。
爱也好,恨也罢。
怎么就能再杀我一次。
雪势愈发强盛的时刻街道变得空旷而寂静,纷飞的雪花冰凉刺骨,铺天盖地卷走一切生的气息。有人瘫坐在角落暗自溃烂,屏息之间就像灵魂被彻底绞杀。
终于能发出声音来的瞬间,是一道破格的哭腔。
抽搐痉挛着要把心肺吐出,泪水腐蚀瞳孔映出一片昏红,好像是用了生命在倾诉一样。那哭声渐次悠扬,却是断断续续不时卡在喉间,重咳与深喘像是溺水身亡前的挣扎。
到最后还是惨兮兮地无药可救。
他就那样跪在大雪纷飞的冬夜,任由眼泪和哭喊声淹没头顶。
谁人的影子弯曲在昏暗下颓然倒塌。
寒冷刺了骨。
Chapter。25
【岁月里你别一直等。】
深冬的雪夜静谧而诡异,总该发生些什么好让遍地铺盖的银色得以有闪耀的借口。有人匆匆踩踏完好的雪,有人惆怅凝视遥远的陨落,有人瘫倒在地任寒冷刺骨。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苦不堪言。
朴兴秀的眼前像一面荧幕,纷飞盈落的雪是画影的沙,颗颗粒粒星星点点,全是那人恍惚熟悉的颜。白雪浸透皮肤一路凉至骨髓,蹒跚在心底孕生着翻搅不停切割不断的痛。
这一次鲜血淋淋的背叛,有着上一次绝对无法比拟的威慑力。
他完全遗忘了该如何找回喘息的能力,彻底被逼入死巷走投无路时,好像除了死只剩下亡。
他想质问什么,他该质问什么,但是此时此刻除了愈发清晰的心痛他再也无法感知其他。向天而问飞雪无情,向地而泣冰雪萧瑟。真正被遗弃在这个世界的绝望感扑面而来的瞬间,他觉得天地一暗。
什么都不要再思考,什么都不要再感知,活着太痛苦,死却死不得。
未来黯淡无光的时候,他奢求着想要躲起来。
诡异的梦境餍足而来,拖拽着撕扯着不愿他逃脱。他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像被胡乱剪辑的卡带,一呼一吸间全是濒临崩溃般破碎的抽吸,摩擦着声带衍生刺耳可怖的噪音,而悬于头顶的雷声阵阵犹如夔的咆哮。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被混沌团团围住,内心的精神彻底崩坏到露怯的瞬间他只想念那个人的脸庞。朦朦胧胧像在雨中对他微笑,渴望着美好渴望着幸福渴望着一切阳光的事物,可是现实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几乎要把仅存的希冀消磨殆尽。踉跄着跪倒在地再锲而不舍地爬起,他看到前方有光。
跌跌撞撞撞开遮挡光源的门,他想他终于得到救赎。
可事实是下一秒那人身着礼服挽着温婉女子温柔地笑,看不清脸孔的亲友围在周身鼓掌欢庆,祝福的温馨和喜悦张着血盆大口俯身吞噬,挤压着心脏像要透出血水,他瞬间崩溃倒地。
张口却无法言语,他的唇角开开合合,拼凑出来的全是嘶哑的呻吟与哭诉,有没有人能来拉他一把,有没有人能够帮他一下,去告诉那个人,他来了,他在这里,他找了他好久。
他好想他。
痛彻心扉的思念,刻骨铭心的爱情。
此时此刻都抵不过那人一个眼神的温柔投递。
他怎么就能在他面前对着别人笑靥如花。
【忘了我吧。】
高南舜的表情淡到极致,没有厌烦没有不舍没有复杂更加没有歉疚,仿佛是朴兴秀不经意间偶遇他而单方面执着的倾注了迷恋之情,让他承受起来既不费力也不费心,他只是冷漠而轻淡地低语这四个字。
【我不要……】
忘得掉吗?怎么可能忘得掉。他摇着头任由泪水簌簌落下,哽咽抽泣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对方是谁。只是委屈到心底苦涩难言到令人进退两难,他连自己的痛苦都表达不了,更别提潇洒转身。再狠的心也不会让他撕心裂肺的同时还要尝尽毒瘤腐蚀的痛楚。
【南舜……南舜……】
全身都在燃烧,他看到自己的手掌心冒出火来,顺着皮肤的纹路渐渐上爬,烟雾熏黑他的双眼,火焰烤焦他的肢体,千万根银针刺身的病痛让他神志模糊,大脑被渐次清空的时刻,他只能喃喃低语那个人的名字,就像将心脏遗落在天外天,再寻不回。
再寻不回。
朦胧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钻入耳膜,敲响在太阳穴处惹得他刺疼不已。朴兴秀觉得四肢像沉在沼泽地缓缓拔出,等到有光从重合的黑暗中遗漏出来,他的思维才得以渐渐清晰。
明亮的室内纯白一片,那些景象轮廓渐明直到让他分辨出自己此时的处境,睁开的眼睛再次疲乏地阖上,缓和了几秒才真正清醒。蜷动着手指便感受到自手背蜿蜒至腕部的冰凉刺透骨髓般的疼痛。朴兴秀转动目光垂眸望去,便寻到那纤细透明的输液试管顺着药瓶下落着钻入被中。
他在医院。
这个信号反射进大脑皮层的瞬间,心下的烦躁迅疾流窜四肢百骸,却被干涸的体力禁锢着无力反抗。
愣怔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出神时,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你醒了?”女人的表情带着难以掩盖的欣喜和如释重负,向他走过来的步伐都是略带焦急的凌乱,他的思维像是此刻才被激活,对上她的视线的瞬间泪水便滚滚而下。
“……”
朴智秀僵立在原地,想要迈出的脚步,想要伸出的双手,想要吐出的关怀,不论是什么全都拥挤着堵在胸腔绞碎成一片又一片,朴兴秀的泪浸泡了那些徒劳无功的“付出”,最后酸酸涩涩地还了她一个“大错特错”。
即使早就知晓即将承接的怨恨与崩乱,即使早就准备出充分的心理去背负那些不被理解的失落,可是在看到那个孩子无声哭泣的模样后,她还是觉得心下一紧,慢慢蔓延开来的苦涩与悲凉足以将全身力量抽干。
他很伤心。
或者用伤心来形容已经远远不够。
痛苦,悲伤,绝望直至无望。这些词语都显苍白。她看着他就觉得恐惧。
满心充斥着疯涨起来的恐慌几乎想要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万一一切都超乎了她的想象呢?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把握是否十足到足以目睹朴兴秀挺过这一难。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阵哭声像是憋在胸口膨胀到了极限,慢慢慢慢宛若日光破晓,终于挣扎撕扯着血染天边的时候,一切才开始明了。爆发出来的瞬间朴智秀浑身不住的战栗。
起初若隐若现的抽泣声愈发扬起,流淌的泪就像要把悲伤流光,等到全身的水分被榨干,才能有得以喘息的空间。朴兴秀紧皱起眉,死咬下唇像是最后的防守。可是还是败了,一塌糊涂,一败涂地。
他想放肆一次,所以不再忍耐任何。
然后哭泣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哭到朴智秀的脸渐次模糊,哭到双眼刺疼不已,哭到幻觉连连浮现好似能见到那人久违的面容,哭到心中所有的痛楚都爆破,他咀嚼着这份任何人无法与之分担的痛哭诉着伤害。
他怨不得姐姐的阻拦,那是爱。
他也怨不得南舜的离开,那是所谓的爱。
他要怨谁?他自己吗?
此时此刻如果找不到一个人来寄托怨恨,他怕他会锁住喉咙逼死自己。
他再努力,总还是和众望所归相差一个咫尺的距离。他再逼迫自己,总还是无法得出令所有人满意的答案。他再付出,总还是抓不住仅有的渴望。
他不在意的,别人都在意,而且要求他必须遵从。
他在意的,反被人唾弃。
进也不是,退也不行。
进退维谷,他只剩下独自品尝的锥心之痛。
我只是想要那么一个人而已。
那一个人就好。
那个人的名字掩藏在他的呜咽声中模糊不清的吞吐,朴兴秀通红的双眸望着姐姐时更多的是哀愁,像是把所有的心扉吐出来让她看,让她瞧瞧,他割掉的是什么。
“姐,你知道吗?……你是我的亲人,没了亲人,我可能会死……但是,没了高南舜……我会生不如死。”
“……”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那双眸子再次失魂落魄地望向天花板之后,即使泪水不曾停歇,神态却也疲倦至极,高烧三天不退的朴兴秀本就虚弱的身体经历这过分起伏的情绪,最终只会是昏沉睡去。满脸泪痕的模样嘲讽着朴智秀的双眼,好像她才是那个伤人身心的侩子手。
她有些踉跄着倒退到墙边,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再次扬扬洒洒悄然散落。
那之后他再也没哭过。
像是连泪腺都重合关闭,再也分泌不出一丝一毫的液体,没有什么能再探入他的内心割出泪来。哭泣的能力被后天关闭,不知该算是件幸事,还是不幸。
只是当朴智秀赶来接他出院却发现病房空无一人之后寻到天台来时,她恨不得今后天天目睹他泪流满面,也不愿目睹他站在高处的边缘摇摇欲坠。
她的牙齿因为前所未有的恐惧而颤抖打架,哆哆嗦嗦生怕一个不慎就看到他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她用尽全身气力克制住那份腿软的惊慌与失措,缓步向前每一脚都踏得无比结实,像是摸索着行走在黑暗之中,生怕触怒了隐藏其中的神灵。
她几乎快彻底崩溃了。
“兴秀,你在做什么?”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尾音是发颤的,不知道朴兴秀发现没有,他只是回头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就转回去继续眺望不知名的天空。
她一直记得,那一天刚刚有大雪覆盖,天空灰蒙得几近苍老,天台的地面铺满的白雪被他们两个人的脚印突兀地打扰,她在那里望着朴兴秀披着厚重的外套站在天台边缘瞭望远处的背影,有一刻简直就要屈膝跪下。
好像再也承受不住原本的坚强,她其实没有那么多能量去和一份强悍坚韧到恐怖的感情斗争的。
那个被她视为畸形而不幸的感情,此时此刻好像在嘲讽她的渺小。
“姐。”
朴兴秀唤她的声音轻柔到不可思议,好像有很多温润耳语想要对她说,有那么一刹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所致,只不过在朴兴秀再次开口之后,她知道那话语是活生生的,就站在她眼前,似懂非懂地告诉了她一个道理。
“姐,我想回家。”
这个世界上,人类是渺小的,浩瀚无边的宇宙,温柔旋转的地球,磅礴奔腾的汪洋,苍袤空旷的苍穹,广阔无垠的大地。
人类进化千万年。
天涯海角,沧海桑田。
总有什么是你无法懂得的,是你不可定义的。
你要怀着敬畏之心,去郑重体会。
像手捧一粒冰雪,眼观一颗心脏。
它的模样,就是它的模样。
毕业那天朴兴秀是笑着的。
身边莫名缺少了一个人,面对众多的追问与疑惑,他是清明的。好似从未有过执着,也从未有那么一个人扮演过任何重要的角色。他只是淡淡地,时不时的微笑。对每一个人认真地说着再见。
对上郑老师略带怜惜的目光时,他的表情才有了一丝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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