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惬意,忽听见伙计扯着嗓子喊:“有贵客两位,楼上请”。黄员外忙挑了帘子张望;原来这黄员外和伙计们有个暗号,如果有看似财大气粗,或者举止不凡者,伙计们需放高嗓门,一律称为贵客。如此一来,黄员外便心里有数,可以立刻亲自指点众伙计,好好招待这些“贵客”。细想起来,这还真有点运筹帷幄,磨刀霍霍的味道。
只见伙计引了两位华服客人走上楼来,为首的是个三十左右的高个儿男子,紧跟其后的是个不过十八九的清秀少年。只见那年长的男子自己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端正落座,那少年却懒洋洋地爬在了桌上。
黄员外起初认为是主仆二人,可细看行为举止,却又不像了。
那年长的男子,面部轮廓如刀削斧凿,加上长眉入鬓,目若寒星,若不是那微微上翘的嘴角,添了几分喜气,还真让人有点数九寒冬的感觉。旁边的少年却长的讨喜,细长的丹凤眼,悬胆鼻,菱角口,一脸儿天生的笑相。
那讨喜少年从袖中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金锭来,托在掌心,另一手扶头,笑眯眯的看着招呼他们的伙计道:“我家公子爷为你家的三全驴而来。”见了那黄澄澄的金子,不光是伙计,就连帘子后的黄员外也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今天算是碰到真正的金主了。伙计偷眼瞄了瞄帘后的黄员外,见那员外冲他直挥手,心下会意,便退了一步站在一旁。
黄员外三步并做两步,陪着笑脸来到二人面前:“小店不光是这三全驴肉,还有其他各式佳肴,我给您先来两份驴肉,外带几个看家好菜,一壶陈年好酒如何?”
那少年倒也不反对,只将金锭掂了一掂,放在黄员外面前。
黄员外看了看那金锭,小心翼翼的问:“二位可要什么茶?小店有滇南普洱,西湖龙井,黄山毛峰,君山云雾银针……”
但见那年长的男子微微点点头:“看你的行事和打扮,想必是这里的老板,你看着安排吧。”
这黄员外不由心下窃喜,这可真是来者不拒,要是能将这一锭金子统统揣进自己口袋,那该多好啊,只恨自己家定的价格太低。这样不问价钱,不看菜牌的客人,要天天都有,就发了。
不大工夫,茶酒都至,外带新鲜果品,黄员外亲自招呼:“二位,您的三全驴要稍费些工夫,请先用茶;这是各色果品,用冰镇了保鲜后,千里迢迢从西域运来,贵客慢用。”
那少年似笑非笑的,看着将那黄员外命伙计将装满葡萄蜜瓜等等各式果品的果盘放在桌上:“老板安排的好,这果品想必价格不菲。”黄员外听出了话外之音,不由有几分尴尬,还未开言,就听那年长男人道:“阿宝,这叫慧眼识客。”黄员外忙点头称是。
半盏茶工夫,热气腾腾的驴肉上桌了,色泽红亮,香气扑鼻。黄员外躲在一边,仔细观察两位客人的反应,说不定有机会再加一份……,黄员外正想地高兴,却见那阿宝只尝了一口,便皱起眉头。另一位只闻了闻,淡淡一笑,竟然连筷子都没动。黄员外不由好生奇怪,这可是破了天荒第一遭。但听少年叫道:“老板来。”黄员外忐忑的来到桌前,见少年全没了笑脸,盯着黄员外一言不发。眼里竟然仿佛有莹莹绿光,看的黄员外是心惊胆颤,背上不由冒了冷汗。倒是年长的男子发话了:“老板莫怪,这阿宝被我那夫人宠坏了。”那少年听到这话,笑容竟像变戏法似的回到了脸上:“夫人做的驴肉可比这个好吃多了,这都值两钱银子,夫人的怕是要黄金百两了。老板,不如我问夫人讨点驴肉买你,扣除这饭钱外加赏钱,只要两钱金子好了。”年长男子连忙呵斥:“口没遮掩。”可眼中却有掩不住的笑意。
这黄员外可有点挂不住了,这少年分明是要吃白食,这吃白食也罢了,竟如此评价自己的招牌驴肉,不是来砸场子的吗?不由也发了狠,皮笑肉不笑的答道:“尝了我家三全驴说不好的,您还是头一个儿。不满意也罢,这驴肉算我请,不过既然客官提到的驴肉,在下倒是乐得见识。”心想,普天之下,绝不可能有比自家的驴肉更鲜美的了,因为……。那年长男子呵呵一笑,“老板客气,这菜钱我们照付,我家夫人的手艺吗……希望老板不要见笑,明日我派人来三全居来接老板,算是感谢今日尽心招呼吧。”言罢,和那少年起身告辞,竟丢下那锭金子在桌上去了。
黄员外是一夜不眠,翻来覆去地琢磨不透这白天的两位客人是何方神圣,更好奇两人提到的驴肉,不知天亮后,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何等的奇遇。
第二天,这黄员外便挑了七八个身强力壮,粗通武艺的家丁做为随行,早早到了三全居候着。直到了近午时分,才看到一顶两抬青顶小轿从远处缓行而来,到了门口,但见一个黑衣打扮的人递上名帖,说是奉主人命,有请黄员外赴宴。这员外上了小轿,那七八个家丁前呼后拥的跟在后边,热热闹闹地上了路,一行随着那黑衣人东拐西绕,也不知到了哪里。忽然轿夫停下了脚步,就听那黑衣人道:“黄老爷请下轿。”黄员外双脚着地,舒展舒展手脚,但见眼前好一座气派大宅,暗青色围墙高高耸立,围墙前整整齐齐再重着槐树和柳树,郁郁葱葱中可隐约望见高楼广厦。门前立一对硕大的汉白玉狮子。沿着青石台阶看上去,便可见高高的石条门槛儿和黑漆大门,门上钉两个金灿灿兽头门环。
那黑衣人朝黄员外打个恭:“诸位稍等,待小人通报家主。”便上了台阶,来到门前,扣了扣门环,半晌那大门才开了个小缝,见那黑衣人闪入门内不见了。又等了一会儿,两扇大门突然吱吱嘎嘎完全大开,里面迎出一队人来,青一色黑衣打扮,为首的,穿着雪白织锦圆领袍的少年,正是那日的阿宝。这阿宝寒暄客气一番,便引黄员外一行传过前厅,往后院走去。
一路行来,但见这宅内雕梁画栋,阁殿飞虹。丫鬟仆妇,往来穿梭。黄员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此时竟目瞪口呆,心下暗想,那皇帝的宫殿也不过如此吧。
穿过山廊,眼前出现一座精巧别致的小阁,旁有假山,山上飞瀑。那阿宝笑笑道:“此处名涑玉,主人和夫人阁上设宴,只等员外,请。”便穿过阁后的翠竹,不见了踪影。黄员外命家丁在阁下等着,壮了壮胆,上了阁来,见雕花红木桌上酒菜齐全,昨日见到的男子悠闲地坐在一旁。见黄员外到,忙起身问候。刚刚坐下,见一个粉衫小丫鬟捧了一个青瓷大盖碗,放在黄员外面前,才打开碗盖,一股异香就扑鼻而来,但见碗里码着切好的肉块,色泽竟如暗红色水晶。那男子指指碗中肉块道:“贱内从昨夜起,卤了这肉几个时辰,员外赏脸尝尝。”黄员外夹了一箸,放入口中。只见他瞪大双眼,连连点头,半晌才说出话来:“这果真是驴肉?”
男子哈哈一笑;“地地道道的驴肉。这是内子家传的手艺,唤作两道驴。”黄员外连吃几箸,真是美味。自家的三全驴的确比不过,心下不由暗暗盘算,好生奇怪的名字,不知这什么两道驴的如何烹制?如果自家馆子能做这等美味……。抬眼看看那男子,那人正微微笑着打量他,似乎看透了黄员外的心思。
“哎呀,失礼失礼,只顾贪嘴,这半天了,竟忘了先询问贵人尊姓大名”黄员外心虚打圆场。
“鄙人姓莫,名言,号讷生”男子淡淡答道。
“这两道驴非人间之味,……”黄员外心下琢磨,该如何打听这两道驴的做法,干脆单刀直入“想必这烹制方法十分复杂,不知是否可以透露一二?”
那莫生呵呵笑起来,“不复杂,不复杂,两道,两道工序:先杀之,后烹之,远远比不上黄员外的三全驴,不过莫某人倒是有个疑惑,黄员外的三全驴的做法和那浇驴肉到底有何不同啊?”
一句话,让黄员外变了脸色。却原来何为浇驴肉?就是将那选好的驴子洗刷干净,用家什固定了四蹄,那驴儿便动弹不得,然后活活剥开一块驴皮,露出血淋淋的新鲜嫩肉来,再用沸腾的上好老汤一勺勺浇在这剥皮的嫩肉上,可怜那活驴儿声声惨叫,直到肉熟骨现,再割下烫好的驴肉装盘上桌。是残忍之极的吃法。
“不知员外是用何方法哑了驴儿的口?你在后院浇驴,前厅竟听不到半点声息?”莫生依旧笑眯眯的看着黄员外。
“毁……毁去声带即可”话一出口,黄员外自己都一惊,自己如何就乖乖承认了?
“哈哈,聪明。莫某人佩服。”
黄员外实在听不出这莫老爷是赞他还是损他。
“内子的做法不如员外的精巧,只是得益于祖上传下的三百年老酱汤。黄员外想必听过,如果卤肉的汤汁被反复使用,烹制肉食,从不熄火或者日日沸煮半个时辰,是可以保持不坏的,而且味道也越来越鲜。黄员外如此直白,解答了莫某的疑问,莫某也不是小气之人,愿予员外这百年卤汁一罐,助员外将那三全驴停了,变做两道。员外好自为之。”
傍晚时分,黄员外手里提着一只黑砂大罐,安安全全回到了自己宅院,第二天,三全居的三全驴就换成了三全卤,黄员外就是不喜欢着两道的名字,奇奇怪怪的,还是三全顺口;再说了,也和自家的名头相符。
这个三全卤(两道驴)依旧两钱银子一份,看情形,似乎店里的人更多了,掏的起的单点,掏不起的也偶尔拼钱要个一份,半份儿的,捎带地还点些酒水菜肴。黄员外大喜过望,这才是捡来的便宜呐,天助我啊。
不过二十来日,黄员外就小发了一笔,这日正得意,忽听伙计喊:“女贵客带随行四位,雅间请。”环佩叮当声中,四个衣着鲜艳的婢女拥了位夫人往雅间去了。那夫人戴了幂(当朝女子敝面用的轻薄纱罗),看不清样貌,只见那曳地长裙鲜红如石榴花,上用金线绣了云头图样。不多时,伙计出来悄悄对黄员外说:“大金主,不过别的都不要,就要咱家从前的三全驴,说只要肯供,十倍百倍的价也无所谓。”黄员外愣了愣,自从有了三全卤,很少有人问起三全驴了,偶尔的有几个,也被黄员外找个借口,换成三全卤打发了。黄员外可没忘那莫生,不知为何,一想起他,黄员外就有几分脊背发凉。其实后来,他曾专门带那日同去的家人,试着摸回莫府,可转遍渔阳,就是找不到。回忆起来,那莫生的家宅,连门匾都没有,奇怪的很。但由于那三全卤卖地实在是好,又有没有什么怪异之事发生,黄员外也就放了心,不再深究。话扯远了,但说任凭那黄员外巧嘴如簧,这贵妇人就是铁了心,非要吃三全驴不可,不然就走人。黄员外实在是舍不得这笔送上门来的巨款,一狠心,道声夫人稍候,转身往后院去了。
黄员外带了厨子,挑出一头黑白相间的小驴来,那驴子似乎通几分人性,也不踢叫,打着哆嗦被上了枷锁。厨子去准备热汤刀盆,黄员外顺势拍拍驴头,笑道:“今个儿对不住了……”话音未落,突然脚下一滑,一头载到在驴子面前。幸好没人看见,黄员外心想,正要爬起身来,突然发现自己被上了枷锁。更让黄员外惊掉下巴的是,自己面前分明立着另一个黄员外,正笑眯眯瞅着自己。如果那是自己,那……黄员外定睛一看,吓得大叫,可声音出口竟然是驴子的嘶叫。更恐怖的是,黄员外看的自家的厨子正提了滚烫的老汤和炉子向自己走来,口里还嘟囔着:“方才该弄哑了……哎……”
热腾腾的三全驴上了桌,只听那夫人长叹一声,对旁边立着的一个绿衣侍女说:“郎君说对了呢,这员外还真是贪心,”又看了看桌上的肉,笑着问:“阿蛮啊,你说阿宝吃不吃这驴肉呢?”
几个月后,那黄员外做了一件让渔阳人惊讶的事情:变卖了家产,安顿了妻小,一个人不知所终。
渔阳城里的大街上,少了三全居,多了个疯子,整日里唱“畜道,人道,人道,畜道,两道何异同?哈哈哈!”有人认得那人正是从前三全居的厨子。日常天久,这三全居,黄员外都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不变的,只有黄员外的家人,还在一如既往的给这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子提供衣食住处。
两道驴完
主菜:这个没有名字……
那是1936年左右,解放前的事情了。
陈敏真本来是成都人,颇有家资。后来随父母到上海。因为受了新思潮的影响,女校毕业后,非常自立的找了份工作。
那时候,有文化的女孩子本来就少,长的漂亮又有文化的就少之更少了,又加上陈敏真家境不错,认识了不少当时的沪上绅士名媛,有钱有势的人家。陈敏真出手大方,为人又谦和,在圈子里挺受欢迎。这些朋友当中,和陈敏真关系最好的是孟爱琴,俩人是女校的同学。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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