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庭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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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庭娇-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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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羲挎着花篮站着,眼前的繁华刺得人眼疼。
  从前的张府,门前街景比这还要热闹,但如今能动辙引起路人咂舌的,却是大周的韩家了。
  “哪里来的小杂种!竟敢在爷的眼皮底下抢东西!给我打!”
  正在思绪纷飞之间,耳边突然传来的一声怒斥将她倏地拉回现实。
  只见她出神的当口,周围的人群竟然又已经散开了,但是又重新在面前围成了一个圈。
  人圈中央有一个身穿锦衣的男子正在指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怒骂,身旁两个随从听到他示下,立时抬脚往少年身上踹来。
  “打人的是韩家的人!”
  元贝紧紧拉着她手臂,传达着从身旁路人的议论里听到的讯息。
  沈羲再看向他们,只见这颐指气使的男子作着管事打扮,眉眼里全是戾气。
  而被打的少年衣衫褴褛,身上污脏不堪,挨打的时候并不吭声,口里叼着个脏兮兮的馒头不放,但同时屈起身子,以盘着的四肢护着躯干。
  沈羲皱了眉头,心有不忍。
  但她如今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能做得起这种路见不平之事?
  她拉着元贝的手转身,准备走出人群去寻车夫。
  耳旁却突然传来路人的一句:“……也怪这小子投错了胎,偏生他娘是赫连人!”
  赫连人……
  他是赫连女子的后人?
  沈羲蓦地回头,心底渐渐有热血流向四肢。
  少年肮脏的表面下眉目清秀,个子不矮,但是骨架却较纤细,的确有些赫连族人的特征!
  虽然说前几百年各族保持通婚,绝大多数人光凭血统和体型上已经区分不了什么了。
  可是张家一家包括张盈全都是纯正的赫连血统,家中每个人都还保持着赫连人的独特血色与特有的纤细骨胳,眼下看到这少年,沈羲心里莫名勾起几分触动来。
  “小畜牲!你吐不吐?不吐老子就打到你吐为止!”
  韩家的管事仍然在打骂着少年。
  周围路人有笑着叫好的,有啧啧惋惜的,却没有一个人出面劝说。
  少年倔强地不吭声也不挣扎,只将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
  当对上沈羲的目光,他停留了有半刻。
  但转而,踹在他脸上的一只脚便又强行将他这目光挪了开。
  沈羲略顿,握着篮子的双手忽然一紧。
  她看看四下,然后挎着篮子又挤回人群。
  在一片啧啧声里,她挤到起哄起得声音最大的那人旁边,借着篮子遮掩,咬咬牙,伸出手去,掐了把他身前妇人的屁股!
  妇人身形硕大,满脸横肉,原本跟同伴磕着瓜子看热闹看得挺起劲,这时候突然转过身来,瞪眼望了面前半晌,然后冲离她最近的那吆喝得起劲的男人迎面就是两巴掌:“老杂毛!竟敢吃老娘的豆腐!”


第38章 树下的人
  男人被打懵,转而也扑了上去扇起她耳光。
  拓跋人本就高大,肥婆又性子暴烈,现场立时纷乱起来。
  人群逐步后退,转眼波及到正在圈子中央。
  韩家管事对意外始料未及,当即只顾不被人踩,哪里还顾得上打人?
  眼下人挤人,就是再打,拳头也落不到少年身上去。
  沈羲将花篮一把塞给元贝:“你去车上等我!”
  然后拨开人群挤到被打的少年身边,迅速抓起趴伏在地的他的胳膊:“快走!”
  少年微愣,转而也爬起来,由她拖着顺着人潮踉踉跄跄地往街外跑去!
  “跑了?——给我追!”
  身后传来管家尖厉的吆喝声,沈羲拉着他,亡命地往前奔跑。
  她从来没有这样毫无仪态地当街奔跑过!但此时她却全然忘了十六年里的谨守的闺训,只知道不能让这少年落在这群刁奴手里!
  风呼呼地在耳边蹿,她终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你——别管我了!”
  少年被打得厉害,口里吐着血,已经跑不动了。
  “我这里熟,只要逃出来,我就有办法脱身,你快跑!
  “前面大柳树下往右转有条小胡同,他们不敢追进去!千万别让他们抓到你,韩家的人,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他弯腰撑着膝盖,咬着牙,气喘嘘嘘地说着。
  沈羲不知怎么决定,不忍丢下他,可是听他说得又像是胸有成竹。
  韩家人是恶鬼,她比谁都清楚!
  可正因为这样,她才不能半途而废地丢下他不是吗?
  “快跑!”
  少年推了她一把,说完便抬腿往就近的小胡同里冲过去了。
  到了胡同口他还停下转身看了眼她,然后才喘息着抹去腮边的血,拔腿踉跄着离开。
  “捉住这死丫头!他们是一伙的!”
  远处韩家的人已经追过来了!
  沈羲已无法再犹豫,提着裙子便朝前面大柳树跑去。
  大柳树下往后果然有条胡同!
  虽然砖石年代久远,但是整齐干净!
  而且不管胡同外头有多少人经过,竟然真的没有人往这胡同里踏入一步!
  身后追喊声已经临近,她已管不了那许多,一股脑儿拐进去便往里狂奔起来!
  街头的喧嚣一点点被甩在后头,胡同里青石地砖上,渐渐只传来她零乱的脚步声。
  但她却未曾松懈。
  她绝不能落到韩家人手上,落到他们手上,于前世的张盈来说无疑又多了桩耻辱,而于今世的沈羲来说,回头也必须面临沈若浦的责罚!
  沿途已只有她的喘息声。
  因为一心只顾着沿路奔跑,连周围景物都未曾十分关注。
  直到面前已没有了路,只剩一座宅子恍惚矗立在面前,她才停下脚,跪坐在地上喘起气来!
  但四周却安静得使她的喘息声听起来那么扎耳。这分明应该是条人烟不绝的胡同……
  她扶着身旁树干,匀着气抬头。
  这一抬,首先竟然就看到一双覆在棉布袍子下的脚……
  这两脚是交叠着的,套着同质地的,毫无绣纹的普通布鞋。
  沈羲心下惊了惊,倏地抬头再往上看,就见面前三步外另一棵柳树下,分明悬着架秋千,秋千上坐着的正是这双脚的主人!
  此刻他正睁着一双形状完美的瑞凤眼,微张着纤薄而棱角分明的双唇,没有丝毫掩饰内心的想法,就这么吃惊地望着她!
  沈羲曾经见过不少出色的男子。
  琼林宴上的探花郎。国子监里被男女学生追着跑的美司丞。扫北大将军麾下的少年将军。
  眼前这一个,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双手环抱,额角顺势歪在一边的秋千索上,美目里除了吃惊,还有几分探究。
  他应该是趁着今日天气晴好,于是随便套了件衣裳在树下惬意而慵懒地享受春光。
  所以鞋子是趿着的,头发也没有来得及怎么梳,就这么任凭它们披散在青色衣袍上,像最上等的水貂的发色,又像倾泄而下的一幕黑泉。
  可是由于她出现得突然,身下的秋千也随着主人的吃惊而止住不动了。
  但他的身姿还保持着准备晃荡的姿态。于是他看上去就好像突然石化,变成座雕像。
  沈羲连忙爬起来,握着拳头环顾四处。
  这胡同里竟似只住着他这一户人,四周连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这个男人也就显得十分特殊——没错,男人,哪怕质地寻常的棉布袍子无法掩饰他的倜傥俊美,无法遮住他一身风流,但他眉眼里已经没有了青涩,从他下颌上刮去胡茬之后的一片浅浅淡青色来看,他至少已经有二十岁。
  二十岁已足可称之为男人了。
  她无法断定他是什么人,为什么那少年让她逃进这小胡同,说韩家的人不敢进来?
  韩家惧的是人,还是什么?
  是人的话,是否是面前这个人?
  她再看他的衣着,虽然是富贵人家根本看不上的棉质布袍与布鞋,但即使是棉布,也是质地极好的棉布,而且做工却十分精致。
  缝合的线也是极为上等的。
  这么随意的人,出现这春光下,让人光是看着,都不由生起想与他一道晒晒太阳的兴致来。
  沈羲在脑海里思索着五十年前这一带的拓跋望族,看看这男子是否有是她熟人后代的可能。
  但她站着出神的当口,这男子却忽然将额头从铁索上移开,目光直视在她手背上,眼底的惊讶倏地化为精光闪过:“你是赫连人?”
  他的声音微哑,一点儿也不如少年清亮,但这却又透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刹那间便将注意力转回他身上。
  ——赫连人?
  沈羲虽然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张盈,但听到这句话暗地里也还是惊了一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抬起左手来,这一看,便如同挨了一记霹雳,震得她连退了四五步——
  她左手背上不知几时竟多了道两寸来长的口子!
  口子里淌着艳红的血,红得如同雪地里的红梅,如同铺满相国寺后胡同里的血水,在她全副心神猜度着有无可能从容抽身而退的当口,就这样毫无预警地灼痛了她的双眼!


第39章 不能留你!
  她分明还魂在拓跋族人沈羲的身上,这点从沈家对她身份的认同来看毫无疑问,但她身体里却居然还流着赫连人的血!
  ——不,是赫连贵族的血!
  她睁大眼望着仍然在淌血的手背,几近已窒息……
  近四百年前华厦大地在经历过多年战争洗礼之后,之所以最后只留下赫连、拓拔与乌马三族,除去各有优势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三族人都各有其明显的身份特征!
  其不同就表现在其血统,拓跋人的血液呈棕色,乌马人的血液呈乌红色,而赫连人的血液则为鲜红色!
  三族人各视其血统为至尊,为此战争不休,也死活不肯与异族人通婚乱了血统。
  直到大秦建立之后,明文开放三族通婚,才逐渐有各血统的人成婚。
  三百多年下来,除去祖上从无与外族通族的纯血统之外,但凡异族通婚的后代,血液颜色已经几乎都体现为寻常的暗红色。
  这也是老妪在说到温婵为何没有被张家牵连时,宫里的太监给她验血,最后一看她的血色便知,她祖上有人与异族通婚历史的原因所在。
  温婵是异族通婚的后代,但张盈却不是!
  张家祖上是从未曾与异族人通婚的!
  但是现在,她不但还魂在沈羲身上,居然连血统也跟着过来了?!
  这大半个月里,她逼着自己接受已是拓跋人的事实,从来没想过去验证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她忽而间发冷,因为这一切太像是梦。
  但同时她又禁不住热血沸腾!
  她仍然有着赫连血统,难道说她骨子里极可能还是张盈?!难道她还是张家的人?!
  她在春风里,缓缓吸回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已经是拓跋人,也差点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现在——
  “你,不用上点药吗?”
  略带着点疑虑的声音突然打断她的遐思。
  她下意识看向手背,只见血已经顺着手指滴下来了。
  但她只一顿,又立刻将头抬起,双目如电往他看过去——虽然血统的发现令她激动,但眼目下却有个致命的问题!
  如今朝廷正在竭力搜索赫连族人,而面前这人却恰恰好看到了她的血——
  她浑身毛孔骤然收紧,再次下意识地聆听四下。
  没有人了。
  她把目光再度回到这人脸上,而他目光仍落在她伤口上,仿佛除了这道伤口,他并不关心别的似的。
  她是赫连人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心念顿转,她突然打了个寒战。
  面前的人眼里平静无波,看不到底。
  定立半刻,她略清了清嗓子,和霭地道:“你有药么?”
  “有。”
  说着,他起身跃下秋千,缓步走到柳树后一片草地上,然后顺手摘下一小把不知名的叶子。
  他拿着叶子在手心里捻着,一边慢慢吞吞地走到她面前,跟她招了招手:“把手伸过来。”
  他竟比她高出一个头,以至于她须得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如果他要捉她,眼下她逃也是逃不掉的。
  何况她也不能逃。
  她思忖着,指着秋千旁一块大石头:“你能坐下来吗?”
  他便就坐了下来,大刀阔斧地,扭头望着她。
  她走上前,将手缓缓伸过去,目光紧盯着他的脖子。
  他伸手握住她指尖,将捻碎的草药吐在手心,娴熟地敷在她伤口上。
  沈羲却选在这时突然间拔出头上簪子,飞快抵在他喉间!
  “你虽然无辜,但我却不能留下你!”
  她在他耳畔低语,声音冷到连她自己都陌生。
  她知道她在冒险,但她不能不这么做,一旦她是赫连人的消息传出去,哪怕不传到沈家,她这一世也都完了。
  她怎么能就这么白白死去?
  老天爷送她回来,是让她复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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