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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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终年-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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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在她心里沉淀下来。
  只要闲下来,就会想到顾平生的这句话。 
  按他的逻辑,她明知自己家里有很多问题,却还是把他一起拖下水。如果他身体康健,或许还有力气陪着自己承担这些,可让已如此的他,陪自己面对一切,是不是更自私? 
  “上午去监狱,感觉如何?”另外一个实习生,把微波炉打开,打开饭盒的盖子,放进去,“我第一次去之前,觉得肯定很恐怖,可是真去了,就还好。”
  “和想象里的不一样,”童言叼住勺子,把热好的饭菜放到餐桌上,含糊说,“我去的是女监,碰到犯人,很多都会对着你叫‘政府,政府’……”
  想象里的监狱,本来该和电视剧相似,有太过寂静的涌道,还有阴沉的气氛。里边的犯人应该也是形形□,看着你的眼神,有很多的故事。  
  或许真的背后有很多故事,可是真看到你的时候,都表现的像是小学学生,拼命邀功示好,争取减刑。这是她以前没听人描述过的,学校里毕业的师兄师姐,大多数去了外资律所做法律咨询,每天最多的事情就是电话会议,邮件和咨询报告。
  所以讲起工作也是写字楼、加班之类的,和这里天差地别。
  草草吃过午饭,她下楼去拿律师交的资料,大厅里有两个脸黝黑的老伯跟在律师身后,其中一个正指着余下那个,不停说着都是你的错,闹到两家要打官司……童言走过去,说要拿资料,无论是凶神恶煞,还是憋屈不敢回骂的当事人,都马上对她友善笑著。
  好像只要是从楼里走下来的人,都能为他们做主似的。 
  她不太能适应被人误解身份,想要转身离开,忽然就看到似曾相识的脸。在记忆里搜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近她,笑著招呼:“童小姐,还记得我吗?上次机场我去接董主任的代理商。”
  她噢了声:“记起来了,你是来?”
  “我是来替我朋友送东西,”代理商笑容热络,“你是在这里工作?刚毕业?”
  有没有工作过,很容易就能看出端倪,她很快解释:“还没毕业,只是在这里实习。”
  “好工作,这种地方就适合小女孩,不累,也不用求人,”中年男人很自然把话题转到了董长亭身上,“上次急着接董主任去研讨会,没来得及和你男朋友认识,他也和董主任一样,是医生?”
  童言摇头:“他是大学老师。”
  “噢,不错啊。他和董主任是亲戚?照年纪来看,应该是叔侄关系?”
  童言不想说出他们的关系,可又下意识,不愿意否认他们的关系。
  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明明是正正经经的父子,却不能承认。顾平生不愿接触,是他的选择,可那个男人作为父亲,不该不承担如此的义务。 
  或许做医疗代理的都很会寒暄,她不知不觉就和那个人说了很久。很多闲聊的话拼凑在一起,渐渐勾画出了顾平生父亲的形象,是某个医院肾内科副主任,业内很有些名气,有个同为医生的老婆,是同个医院心内科的主任。除了没有孩子,任何方面都令人羡慕。 
  晚上北三环忽然很堵了一阵子车,她从公交车站走到小区门口,正好看到顾平生边等她,边在鲜果店门口挑水果。
  鲜果店的老板娘非常喜欢他,每次都会给他捡最新鲜的,却并非那些看起来最光鲜唬人的。她走到他身后的时候,看到鲜果店老板娘在有模有样,教他怎么挑火龙果和山竹。
  童言拉住他空闲的左手,顾平生知道是她,没回头,继续看老板娘说话。  
  最后老板娘秤好斤两,他终于肯看她了。
  “我不爱吃火龙果,每次都感觉没味道……”童言马上说出中心思想,“买芒果吧?”
  “芒果会上火,”老板娘乐不可支,“刚才我也说你喜欢吃芒果,你老公不让买。”
  “那就买那种小的……”
  “这星期你吃过芒果了,”顾平生回答的直截了当,“下个星期给你买。”
  她还想垂死挣扎几句,顾平生已经递出钱,拉着她往小区里走,彻底断了念想。
  后来,那天她听到的那些关于他父亲的事,童言经过再三考虑,也没和他提起。倒是大半个月后,顾平生忽然和她提到了工作的事。
  他和平凡都是法律出身,自然有很多这个领域的朋友。
  据他说,当时回国,最好的工作机会就是某个外资所。但因为他选择了大学,自然就拒绝了,而那位对他最有兴趣的partner,更是他同校毕业的校友,自他之后,就没找到更合适的人选,职位终空缺到现在。  
  “你不想在大学了吗?”童言拿着电熨斗,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有这个想法。
  “应该还会继续留在大学,”顾平生好像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话,“大学课程并不算太紧张,所以如果有别的机会,还是有时间的。”
  童言低头,把衬衫铺好,熨烫着衬衫的折痕。
  处理好两只袖子后,抬头继续问他:“可是我觉得你的身体,肯定受不了。”
  “我清楚自己的身体,会量力而行。”  
  他身后是落地玻璃窗,二十楼望出去,万家灯火,已汇成海。  
  童言继续低头,熨烫着他的衬衫。
  约莫猜到了他一些想法。
  他工作的时间不长,房子和稍许积蓄,都是曾经过世的母亲所留。
  如果他身体健康,又是知名的医学院出身,应该会过得轻松惬意。即便是如今不能再拿手术刀,若没有自己和未来不可预估的生活,想要过得舒服,也不算太难。
  可眼下,这些都是假设。
  普通的两个人在一起,都要有觉悟,去应付所有未可知的起伏跌宕。而他们本身,就有太多无法解决的麻烦。对于股骨头坏死,他一定还要手术,而那些后遗症也会陆陆续续地显现,还有奶奶年纪越来越大,这些都需要挨个解决,做好万全准备。
  上次事情发生后,她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童言余光里看到他始终没动,抬起头,微微皱了下鼻子:“好吧,先放你出去闯荡。等我十年,十年后,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种草种花。”
  顾平生讶然而笑,抿起一侧嘴角。
  童言扬了扬手里的熨斗:“小心烫到你。”
  他却根本不在乎,脸很快凑近,慢悠悠地凑了过来,倒是把她吓得高举右手,让手里的危险物品避开他,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很不享受地和他亲吻着。  
  后来她把七八件衬衫都一一挂起,关上衣柜时,模糊地想起了以前。
  陆北总是不好好读书,留级、打架,叛逆的让人无可奈何。她有时候气急了会指着陆北的鼻子说,你现在不学好,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每到她说这种话,陆北总是笑嘻嘻地低头亲她,说既然这么断定,那你去学法律好了,以后我出事你就替我打官司。她被他说得啼笑皆非,可认真想想,不论陆北如何,她恐怕都会陪到底的…… 
  那时候的自己,现在的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如果真是爱了,那就尽自己所能。
  顾平生是绝对的行动派。
  清晨起来,她站在洗手间刷牙,透过半敞开的卧室门,看到他低头,极为专心地系着衬衫左手边的袖扣,看不到脸,却能看到手,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做的很好看。
  衬衫穿完,是西装外套。
  最后是口袋巾。他从衣柜里的抽屉里,拿出与领带同色的手帕,对角折叠,再错开顶端的尖角,放入外套口袋。
  平整妥帖。完美的无懈可击。
  所有这些做完,她甚至有些不认识他。
  “顾先生,你让我想到一个电影,”童言捧起一把水,将嘴里的泡沫洗干净,继续道,“《罗马假日》,你让我想起罗马假日,只不过那里混入人间的奥黛丽赫本是个公主,而你是男人。你原来在国王学院毕业后,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当时我留在那里,或是回国后没有进学校,的确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说话的时候,靠在洗手间的门边,伸手,抹去了她嘴角的白色泡沫。 
  顾平生,顾先生,何曾有过如此美色?
  她侧过头,取笑他:“我是不是马上就做阔太太了,最好买五六个大狗,天天遛狗养花什么的?”
  “这种要求,很容易满足,”他若有所思,嘴角压着笑意:“一定程度上,这个职业可以生活的很好。举个简单的例子,我有个同学在08年经济危机时,因为没有项目,被公司强制休了一年带薪长假,休假期间,公司会支付五十万美金的年薪。”
  童言听得发愣:“没有生意,每年还有五十万美金,如果是正常工作……”她想到自己在法院每月一千六百元的实习工资,默默地觉得,相比外资所的法律咨询,自己还真是廉价工种。
  等他离开家,童言也已经装好中午吃的饭菜,出了家门。
  外边下着中雨,公交车站的站台下挤了很多人。她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地,收起伞,车就开进了站。加长的公交车上也是人挨着人,很多人看到这情景都放弃这辆车,童言却不敢耽搁,怕堵车迟到,硬着头皮就往车门处跑。
  岂料刚才挤进去,就被人猛地握住手腕,从人群里扯了出来。
  她惊叫声,吓得回头看时,陆北已经伸出手,用外衣给她挡住了雨:“我有话问你。”

    第四十八章 我的顾先生(3)

  她被他拉出去,措手不及。
  在很多人拼命前拥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是反向的。“我还要上班,”童言听着身边人嘟囔抱怨,想要挣脱却不能,“有事晚上说好不好?”
  “我开车来的,送你上班,路上说。”
  他伸出手臂,挡开身侧两个要上车的男人。
  “诶?大早上的碰上神经病了,不上车干什么呢——”其中一个被他挡的火大,回头骂了句,堪堪就被他的目光骇住。童言怕他惹事,很快反手扯住他的胳膊:“人家都是上班的,是我们不对。”陆北没吭声,随手抹去了脸上的雨水。
  他的车停在车站不远处路边,她走出人流,很快他的衣服从头上拿下来,撑起伞。陆北打开车门,示意她上车,童言摇头:“就这里说吧,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现在找我?”
  陆北料到她的坚持,也没勉强她。
  确切说,他从来不知道怎么勉强她。
  “那天,我听见鲜果店的人叫你顾太太。你和那个人结婚了?”
  童言嗯了声。
  “他是你大学的老师,”陆北并不是在问,只是在陈述,“我记得去年圣诞节,我在上海见过他。”
  她仍旧嗯了声。
  “你就这样和老师在一起,会影响毕业吗?”
  “还有一年,实习过后就毕业了。”
  “你和他就住在这个小区?和奶奶住在一起?”
  “对,是他买的房子。”
  陆北问的问题,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她不管他问什么的,都是认认真真地回答,没有任何敷衍的意思。
  最后陆北已经问不下去了,又不肯上车,站在车门边沉默着,她就撑着伞陪着他。很多年前,两个人偶尔吵架的时候,陆北也是别扭地站在大雪里,不肯回家也不肯认错,她也是这么站在他面前,戴着厚厚的毛线帽和手套,沉默赌气。
  面前的这个人,是她少年时代,对她最掏心掏肺的人。
  不管是在一起,还是之后的分开,他从没做过任何对她不好的事。
  所以她早就有决心,倘若有一天陆北问起自己的事,她绝对不会隐瞒,把所有的话都告诉他。只不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早晨,有人穿着雨披,在自行车道上穿梭而行,有人开车赶路,却因大雨而堵在路上,而他们两个却和年少时一样,面对面沉默着,和周围所有的一切格格不入。
  “差不多了,”她抿唇笑了笑,“我真要迟到了。”
  “他是不是听不见?”陆北忽然又开口说,“听不见人说话?任何声音都听不见?”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意料。
  童言没有立刻回答。
  然后就听见他说:“有天晚上我来签购房合约,看见他在鲜果店挑水果,本来想要和他打招呼,却发现他根本听不到我说话。后来,你就回来了。”
  有天晚上。
  其实这个夏天,最热的那两个月,恰好是暑假。顾平生几乎多半时间都在家休息,每次她路上堵车,或是下班晚了,他都会溜达到楼下鲜果店等自己。所以陆北所说的“有天晚上”,只是过去两个月最常见的画面:“他生过一场病,后来就影响了听力。”
  “所以你知道他听不到,还要和他一起?”
  “我当然知道他听不见,他第一天来上课就知道了,”童言语气轻松,“除了这一点,他任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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