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计算着每一分每一秒,总觉得时间很不够。如果他要回去动手术,应该会在北京修养很长一段时间,而她只能在上海,甚至没有机会照顾他。
她胡乱想着,随手抓起调配好的花椒、大料、陈皮和干辣椒,扔到油锅里,却忘记这油已经烧了太长的时间。
油花猛地溅出来,她忙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他身上。
顾平生迅速把锅盖扣上,打开了抽油烟机。
“怎么一直走神?”在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中,低声问她,“从超市回来你就一直发呆,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声音有些软。
却难得有了一些不确定的情绪。
童言索性关上火,回过身,看着他:“我想回北京照顾你。”
“你还要上课,”他有些意外,很快笑了,“童言,这个手术并不危险,只是需要修养的时间比较长,我会一直给你打电话,每天两次?还是三次?四次?”
她咬住嘴唇,看他笑的越深,就越难过。
股骨头缺血性坏死,晚期。
这么平淡地就说出来,她第一次发现,故作坚强的态度,其实就把所有人都推开,推的离自己很远……“我可以这学期办休学,等到明年再继续念大三,”她凑近他,“这样操作不会影响任何成绩,只是晚毕业一年,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
童言搂住他的脖子,很快咬住他的下唇,仔细吻着他嘴唇的轮廓,温柔而又执着。
过了会儿,才放开他,让他看着自己的口型,认真追问:“好不好?”
“不好,”他的声音已经变得严肃,“如果我是癌症晚期,我一定会直接带你回北京,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这个病没有这么严重。”
两个人紧贴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争执,体温渐渐有些升高,有些失控的升高着,不管是心跳,还是心里莫名涌出的感情。
童言蹙眉,低声说:“不要咒自己。”
“不要这么迷信,”顾平生双臂环住她,“我是学医的,从来不会忌讳这些。”
她眉头仍旧紧簇着,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用接下来的十分钟,做了一件事,专心致志地亲吻他。在满是香料气息的厨房里,扬起头,搂住他的脖子,就这么吻着他,同时也被吻着。
“不要再继续了。”
他的声音有些起伏不平,在亲吻她的同时,像是告诉自己,也像是告诉她。
可是只是这一句之后,就不再做任何的说服。
童言闭上眼睛,被他直接托着抱在胸前,两只腿自然环住他的腰。两个人就如此不间断地互相纠缠拥吻着,或轻或重,不原意再分开。
她在他这里住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进过他的卧室。
顾平生用膝盖顶开门时,她勉强避开他,好奇地侧过头打量着这间房:“你这里好简单。”说完才发现,房间是黑暗的,他看不到她说什么。
“要开灯吗?”他轻蹭了下她的脸颊。
童言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把她放到床上,打开壁灯,在瞬息明亮的房间里,她看到顾平生的衬衫已经半敞开……竟就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很快摇头说:“还是关灯吧。”
他似乎笑了,没说话,又按下开关,灭掉了光源。
冬日的夜晚,窗外的月光也是灰蒙蒙的,可是莫名地却因为他不厌其烦,细致深入的吻而变得软绵绵的。从光线到触感,都是温暖柔软的。
在这样的光线下,能看到他从手臂到手肘的刺青,大片蜿蜒的图案,却并不骇人。
他搂着她的身体,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她在越来越远离的疼痛中,努力看着他。因为是关着灯,两个之间不能做任何语言交流,可是在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视线中,她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
童言后来就在他怀里迷糊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半夜。
顾平生就这么抱着她,倚靠着床头,半坐半躺着,看起来一直都没有睡。
童言动了动,他很快打开灯:“睡醒了?”
这个角度看过去,很像是曾经的那个夜晚,他坐在走廊上,头发几乎完全遮住眼睛,周身都带着浓郁的难以化解的痛苦。只是现在头发稍短了些,能看出他眼底里浮出的笑。
“你是在和上帝忏悔吗?”童言半是玩笑看他。
“我不信教,”顾平生搂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头,“好像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在我们平安夜去望弥撒的时候。”
她点点头,稍许离开他,让他看到自己说话:“下学期之后,或许你也不会再教课,对吗?”他颔首:“是,要看恢复情况。”
“所以,从上学期结束起,你就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她很满意他的答案。
顾平生这才明白,她指的是当初自己说的“起码要等到你不是我的学生以后”……不禁笑起来:“我不是在想这些。”
他说完,没再继续解释。
童言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眼神飘忽着说:“我饿了。”
好像一开始,她本来是要做晚饭的,买了那么多食材,竟然到大半夜了还在厨房里放着,倒是把房里这锅生米煮熟了……
顾平生很快跳下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光着身子套上牛仔裤和衬衫:“我去给你买些吃的回来。”
童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走出了房间。
直到大门被撞上,她才缩回棉被里,脑中不断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到最后连浑身血液都开始发烫了,才掀开棉被,长出口气。
顾平生很快就回了家,凌晨三四点,也只有附近便利店能买到食物。
只可惜热的,能充饥的只剩了关东煮。
“好吃吗?”
她点点头,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杯子。
顾平生那个杯子里,只有两三串,她这里却满满地放了五串。还有一个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也是满满地五串,都是给她吃的。
“你怎么不吃?”她看他。
“我在看你吃,”顾平生饶有兴致看着她手里的东西,“看起来,你的似乎比较好吃。”
“我倒觉得你的好吃。”
“看上哪个了?”
童言指了指那串魔芋丝:“你怎么吃的都是素的,给我买的都是荤的?”
“你太瘦了,”顾平生随口说,“多吃一些没坏处。”
她看着他的表情,很快明白过来,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倒是一副很无辜的神情,把自己的魔芋丝递到她嘴边,童言咬了一块下来,随手把自己的北极翅也递到他嘴边,顾平生侧头,也咬了一块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随便说着哪种更好吃,把所有的东西都消灭了干净。
“吃完了?”他问她,把一纸盒餐巾纸递给她。
童言抽出一张,擦了擦嘴巴。
“我刚才没有看清你的刺青。”她仍旧压不住好奇心,试着问他。
“这是肯尼亚当地一个部落的图腾,”他脱下衬衫,露出了上半身给她看,“生病后的一年,几个大学的朋友去肯尼亚做志愿者,我当时心情有些不好,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他的手指顺着图腾的纹路,讲解给她看,“这部分是当地的一个纹身师刺的,后来我觉得有趣,就在他的指导下,完成了后半部分。还有这个英文名字。”
完整的刺青,终于清晰展现在眼前。
童言用手指摸上去,过了会儿,才抬头看他:“要不是你长的这么阳春白雪,倒很像我小时候看的港剧,古惑仔。”
“阳春白雪?”他不大听得懂。
童言忍不住笑起来:“就是干干净净的美人。”
顾平生噢了声,看她愈发揶揄的表情,忽然就伸手把她拉到面前,边吻边开始脱她刚才穿上的衣服。身体里的热量像是挥霍不完,很快就从皮肤里渗出来,她只是被他这么亲吻就开始意识模糊,最初那些对疼痛的恐惧早已不知所踪。
很久后,他才松开她的嘴唇,看着她,只是这么看着他。
她视线模糊地回视着,一瞬间太多的画面穿梭而过。很多年前那个冰冷的夜晚,阳光明媚的教室,出租车里的无声对视……他们最初的相识,是在北方的深秋,那之前有太多的无可奈何,那之后又有太多的命运不公,可他们都平平安安地走过来了。
他的眼神,坚定,而又温暖。
最后的她终于从回忆中走出来,伸手,捧住他脸,很深地吻了上去。
从此以后,再没有过去,我只看得见你给的未来。
我相信,我们值得幸福。
第三十二章 再没有过去(2)
他一直有早起的习惯,睡到六点多就醒了过来。
身边的人似乎真的是累坏了,身子蜷成一团,紧紧靠在他身边睡得很熟,长发就散在枕头上。或许好是房间里太热了,她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他就这么看了她很久,终于拿起手机,给平凡发去一条信息:
我决定回美国做手术。TK
手机很快震了震:真的?我马上给你安排。
他有些无奈笑起来:好像我以前也是学医的,应该可以安排好一切。TK
短信发出去,顾平生侧头又看了眼她,脸似乎是越来越红了。
他把她的胳膊从棉被里拿出来,放到被子外边。过了会儿,她的呼吸开始平缓下来,脸也渐渐回复了原本的色泽。
平凡的消息也同时跳了出来:如果你坚持自己安排的话,起码要在决定主刀医生后通知我。你已经做过一次手术,这次难度更大,恢复期也更长,做好准备。
他简单地回了个好字,就放下手机,穿上了衬衫。
等到童言醒来的时候,他不在房间里,外边也没有什么动静。
她探身去拿衣服的时候,发现都被他铺了干净的浴巾,放到了地板上。很奇怪的做法,可是拿起来才发现衣服还有些温度,丝毫没有冬天起床后的冰冷。
她穿好衣服走下床,刚才走出两步就像是想到什么,忙回身掀开被子,下一秒就有些呆住,脸瞬间就红了个彻彻底底。她迅速掀开床单再看下边,已经有些欲哭无泪了,可是总不能把整个床垫都换了吧?
她最后只好选择性失明,只把床单换了下来。
顾平生家的洗衣机是在阳台上,虽然是封闭式的,但是仍旧比室内冷了不少。她怕洗衣机洗不干净,把大半的床单浸在冷水里,刚才拧开水龙头,就听见客厅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她马上心虚地把床单塞进洗衣机里,在身上擦干手。
“这么冷,在阳台做什么?”顾平生边脱下黑色外衣,边看她走向自己。
……
童言犹豫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怎么说……能怎么说?
他看她手指有些发红,握住,凑在眼前看了看:“在洗东西?”
她点点头。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明白过来了,似乎想要忍住笑的欲望,可还是没控制住,很快就笑出了声:“不用洗了,直接换新的吧,我明天会送到干洗店去洗。”
童言诧异看他:“那怎么行?”
他一个大男人拿着这样的床单去干洗店……
顾平生笑得越来越明显,搂住她低声说:“没关系。”
他用手给她暖着手,童言刚才觉得手指开始恢复温度,就感觉有些微妙的冰凉触感,从指尖滑下来,一枚不大不小的戒指,完完整整地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素净的戒圈,再没有多余的装饰。
“我对上海不是很熟,找不到最适合你的,”顾平生的声音,就在如此近的距离,清晰地告诉她,“我知道这个不能太敷衍,但你还在念书,这个款式应该可以暂时替代。”
她如同听不到一样,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一动不动。
手被他半握着,还有些被冷水冻红的痕迹。
四周那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包括他也再没有说任何话。最后还是她先抬头,打破了沉默:“顾平生,你是要求婚吗……”
莫名其妙,眼泪就哗哗地往下落,毫无预兆。
毫无预兆的戒指,毫无预兆的求婚,毫无预兆的一切。
实在太不浪漫了,怎么能有这么不浪漫的人。
“只是补了一个戒指。我记得,曾经很清楚地说过,只有在婚姻中,性才是一种最亲密的爱的表达,在婚姻外的任何性都是错误的,”他半开玩笑地看着她,“所以昨晚,你应该已经答应我的求婚了,对吗?”
童言又是哭,又是笑的。
根本就接不上他的话。
“我父母是师生恋,”他靠在阳台的玻璃门上,把她搂在了怀里,“我是他们的私生子,也是这个原因,我和母亲的关系始终不好,甚至在她去世的当夜还大吵过。也是在那天晚上,遇到了你。”
“你很像小时候的我,是非观太强烈,行为又偏激。我很想彻底打醒你,以免十几年后,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