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佯装叹气:“的确浪费。”
“不过,”她笑了笑,“不像你一样见了那么多,只是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她现在每次想起过去,自己是如何绞尽脑汁地避开奶奶,倒掉牛奶,就觉得很难过。
顾平生用勺子,一口口喝着豆腐脑。
刚才买这个的时候,她特地嘱咐人家多放了一些虾皮,看到他似乎很喜欢吃,就莫名地觉得心情好。
今天阳光也很好,照的人暖洋洋的。
直到看着他抬起头,她才下意识移开视线,余光里看到他在看自己。
她以为他会很快移开视线,可是他没有,于是只能坚持了一会儿,才装作没看见似的回头:“好吃吗?我一直觉得学校食堂的豆腐脑很地道。”
“很好吃,” 他好笑地揭穿她,“你很喜欢用余光看人?”
童言马上否认:“没有啊。”
可是脸瞬间的红润,揭穿了她的谎话。
“我很小的时候,有过余光恐惧症,”顾平生吃得津津有味,随便闲聊着,“总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别人注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小心翼翼留意余光里的人,难以集中注意力。”
童言诧异看他:“余光恐惧症?你这么说,我好像……小时候也有过。”
总是不能安心做任何事,无法自控地用余光观察周围的人。
顾平生拿出湿纸巾,递给她:“不要紧张,很多人青春期都有过,很多时候都是不自信造成的,太在意别人的想法。”
他说得毫不在意。
童言抽出一张纸巾,很认真地擦干净嘴和手。
原来他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可他有很好的家庭条件,又这么优秀,本就该是那种骄傲的人,为什么会不自信?童言把纸巾放到餐盘里,看着他在擦着手。
顾老师……顾平生,顾老师……
她忽然脸有些发热。于是又撑着下巴看窗外,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扬起了嘴角。
过了会儿,她才问他:“顾老师今天怎么来了?”
他彻底把豆腐脑喝完,继续夹起生煎包,沾了些醋:
“怕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过来了。”
有什么事?
童言恍然,有些内疚:“我后来不小心睡着了。”
早餐时间过后,食堂已经没什么人,两个人漫无目的闲聊着,最后还是他看了眼手表,说自己上午还有事情,结束了简单的早餐。童言和他沿着食堂,走过很长的一条路,终于停下来:“我想去图书馆看看。”
其实她很想一直送他到车站,可是又怕被同班同学看到。
他倒没有多说,再她转过身时,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下周六是六级考试?”
童言又转回来:“对,我下午考六级。”
下周的事情,其实他不用这么早问的,反正还有三次商事仲裁课。
“是什么时间结束?”
“下午三点开始,到五点半结束。”
她回答完,就记起了了那天是什么日子,是平安夜。
今年四六级的时间真是……非常人神共愤。
“已经错过校车时间了,”他说,“考完打车来找我,我给你报销好不好?”
她愣了,很快说:“没关系,我还有生活费,而且你上次……”
“只是那天,”他笑笑,“我本来想来接你,不过应该很堵车,我过来这个校区再回市区的话,可能会很晚了。”
只是那天……
童言终于点头:“好,我考完出来就给你短信。”
这算是……第一次约会吗?
童言打开沈遥的电脑,上百度搜索“余光恐惧症”,很认真地看着各种解说。忽然肩膀就被拍了一下:“看什么呢?”沈遥扫了眼电脑屏幕,“你改读心理学了?”
她吓了一跳,侧头看沈遥:“今天是周日,你怎么不回家?”
沈遥的眼神,绝对够杀人的:“我不是说好了,下周和你见亲爱的成宇吗?”
“圣诞节?不是下周末吗?”
“我亢奋不行啊?这周不回家了。”
……
童言还以为她睡醒了,自然也就清醒了。
可看她一副认真情迷的表情,终于明白,她彻底当真了。
于是她刚才酝酿的那么多紧张情绪,也被沈遥这么一搅合,尽数烟消云散。她敌不过沈遥的软磨硬泡,陪着她把整个衣柜清空,所有衣服一件件试,反复搭配……
她不停给着各种意见,最后说的都口渴了。
倒杯热水,捂在手心。
后来很多年后,童言还能想起这天。
好朋友莫名其妙爱上了一个声音,在寒冷冬天的宿舍里,不停哆嗦着换各种衣服,畅想着初见。而自己只是抱着一杯热水,呼吸着杯口散出的热气,将刚才发现的一段感情深深藏起来。
顾老师,顾平生。
对她来说,意义开始不同。
整个星期的商事仲裁课,他如常讲完。
可恶的是她大半时间都在记笔记,完全不敢抬头和他对视。最后她甚至很苦闷的抱怨,为什么要这么早约时间?
考试那天,她提前半小时就写完了。
反复检查机读卡和作文后,破天荒提前交了考卷。她刚才出考场打开手机,就看到无数条短信进来,都是沈遥的。
“天啊,我正在睡觉,成宇就来宿舍楼下了。天啊,他完全对我眼缘。”
“我不行了,他说话好可爱,我要昏头了。”
“你怎么还没考完?”
“快啊快啊,我在思源湖旁边,靠着图书馆那边的空地等你。”
“童言……快。”
……
她哭笑不得一条条删掉,给收件箱腾出空间。最后一条进来,却让她有些匪夷所思:
“我和成宇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惊喜?她和成宇?
他们不用发展这么快吧。
等到她沿着湖边的小路,走到图书馆门口,看见沈遥在笑著和两个男生说话。成宇和她是高中三年的同学,自然好认,而另外一个瘦高的身影,却她停住了脚步。
她当初考来上海,就是觉得一千四百公里很远,可以让自己暂时远离父母和陆北。
可是,他怎么就出现在了自己的大学校园?
她看着他,仿佛是幻觉。
因为成宇的不解释,沈遥彻底把他当作童言的正牌男友,热络得不行。
童言找不到和他说话的时机,只能在沈遥提议去市区时,刻意和陆北走得慢了些。沈遥和成宇一见如故,似乎没有再留意他们。童言这才找到机会:“你这次……是陪方芸芸来上海玩吗?”
陆北拎着个很大的纸袋,和她并肩走着,没有回答她的刻意提醒。
沉默了很久,他才说:“童童,我这一年做了很多努力。国庆在北京就想告诉你,我改了学籍档案,今年在政法读大一。你等我到大学毕业好不好?”
她没说话,却还是惊讶。
这么不爱读书的他终于想通了。只是跳过高中三年,他能读得完大学吗?
他看她不说话,把纸袋递给她:“他们都说上海室内没暖气,很冷,我给你买了羽绒服,还有羊绒毯。”
她没接。
“童童。”他叫着她的名字。
沈遥忽然就回过头,笑嘻嘻说:“吵架了啊,那可不是随便送什么就行的。说几句好听的,我带你们去新天地喝酒,我请客,灌醉了童言什么都好办。”
12月底的冬季,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路灯偏偏巧就在这时亮起来,照着沈遥的笑脸,也在他们身边投下了影子。童言坚持不肯收礼物,正是僵持不下时,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怔了一瞬,蓦然想起和顾平生的约定。
果然拿出手机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五点四十了:
考的顺利吗?TK
第十九章 我喜欢的人(1)
这是他在上海的第一个平安夜。
他虽然从小在教会学校,也只是因为教学比较严谨,并不是真正的天主教信徒。倒是顾平凡,是个彻头彻尾的虔诚信徒,今晚一定会去教堂做子夜弥撒。
所以他很早就约了顾平凡的时间,逛商场。
只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
顾平凡看着远近的少女服装,有些茫然:“TK,你是要来买什么?”
他沉吟片刻:“少女服装。”
……顾平凡上下扫了他两眼,刚想嘲两句,忽然就明白了:“是给你那个学生童言?”她边说着,边给一旁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让路。
“你身材和她差不多,品味也还可以……”他没有任何否认,只觉得自己站在拥挤的少女群中,有些突兀,“替我买些合适的衣服,我想做圣诞礼物。”
他抬手看了眼表:“我在楼下Coffee Bean等你,二十分钟?”
看着是在求人,语气彬彬有礼,可却是完全不给拒绝的机会。
顾平凡是习惯了他从小的作风,连话都懒得说,直接尽职尽责挤进人群。
他到楼下的Coffe Bean,竟也是人满为患,随便买了杯伯爵茶。
运气好,等到茶端出来的时候,正好角落里有人离开。身边两个穿着校服的小情侣,在嘻嘻哈哈地笑著,男生忽然拿出一个盒子,不知道装着什么,女孩打开的瞬间捂嘴尖叫,做足了夸张表情。
“十分钟,”忽然一个袋子挡住了他的视线,“羽绒服,围巾,都是我喜欢的样子。鉴于你赞颂了我的品味,我就照着自己喜欢的买了。”
他拉开纸袋看了眼,竟然还是宝蓝色的:“你怎么一直在原地踏步?喜欢这个颜色有七八年了?”
顾平凡拿出钱包,准备去买水:“你那天晚上回来说过,童言穿这个颜色很好看。”
说完就站起来,去买了杯咖啡回来。
两个人的位子在最角落里,平凡回来的时候端着咖啡,险些被横七竖八加的座位绊倒,越过千难万险终于坐下,看着靠在沙发上的顾平生,忽然抿唇打量他。
顾平生察觉她的视线,微侧头,示意她有话直说。
“你和你的学生……”她想了想措辞,最后还决定直截了当,“是不是在一起了?”
很简短的沉默后,他说:“刚刚开始。”
顾平凡扬眉,抿了口咖啡,忽然说起了一个始终不曾谈及,可以说是避讳的话题。
“我前几天和瑞金几个心外科的医生闲聊,说起你母亲的名字,没想到他们都还记得这个心外科有名的医生,”她又喝了口咖啡,继续说,“那么多年过去了,连不相干的人都还记得阿姨,TK,是不是你一点都没忘?”
他没说话,拿起杯子。
茶有些冷了。
“虽然你从来不说,可我一直觉得你很爱你妈妈,”平凡说,“阿姨是宾法毕业,你就一定要去宾法,我很清楚,你当初可以有更好的选择。阿姨是心外科,你最后就做了心外科……包括你的名字,TK,童柯,顾童柯。你身上都是阿姨的影子。”
他还是没说话。
到最后平凡都觉得这个话题,实在太令人不愉快了。
她暗叹口气:“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要想清楚,师生恋是不是也因为你妈妈?这不是国外,你很清楚师生恋不是那么受欢迎。或者是因为那个女孩叫童言?”她猜测着,问出了最后的疑问,“或者,她和你经历很像?”
白色的陶瓷杯,举到嘴边,莫名就顿了顿。
顾平凡看他继续喝水,彻底明白,这只是个单向谈话,就在她放弃说下去的时候,他却意外有了回应:“这里有在播歌吗?如果有,是什么歌?”
顾平凡怔了怔,听了会儿,摇头说:“听不出,应该是很新的歌,现在小朋友听的,我也大多没有听过了。”
“没听过?”
“没听过。”
“每当我认识新的朋友,都会有这种感觉,陌生,没有听过,估计也没机会再听,”他说,看着平凡的眼睛,“你和我从小到大,所以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我还能记得你说话的神态、语气。现在想想,从生病到今天明明没有几年,连子浩的声音,我都差不多快忘了。”
这次换顾平凡沉默了。
“对于女人的声音,我记得的不多,可那天再见到童言,她的声音却还记得清楚。”
确切说是她十三四岁的声音。
“是熟悉感。”他说着,几个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瓷杯。
或许一开始,就是因为这难得熟悉感。
他忽然就变了语气:“然后呢?谁又说得清,”头发挡住了眼睛,窗边柔软的日光下,笑得温暖无害,“这种感觉如果能说的清,上帝就不会用肋骨这个故事来搪塞世人,形容爱情了。”
顾平凡气的直笑:“不要亵渎我的信仰。”
“完全没有亵渎,”他说,“你信服的一部分,我也非常认同。”
“比如?”她好笑看他。
“比如,婚姻是上帝的礼物,是神圣的。再比如,上帝把性做为礼物赐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