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有安宁、康宁之意,但也有息事宁人、停止之意,皇帝的用意可见一斑。
祁承乾与楼沂南同年,但祁承乾是正月里出生,楼沂南是夏日炎炎时出生,前者比后者月份大。
立秋已过,现在是七月二十,七月流火,天气渐寒,离过年其实也没有多少时候了,大年三十一过立马就是正月,楼沂南已经开始琢磨要给祁承乾送什么礼物。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楼沂南又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日头升高,眼看着就要午时了。
“今日有大朝会?”楼沂南侧头问石墨。
“回少爷,没有。”
“那小朝会呢?”
“回少爷,也没有。”
楼沂南神情幽怨的看着宁王府的大门,就像是被丈夫厌弃的怨妇,凄凄惨惨,松烟被自己的联想弄得恶寒不已,连忙摇头把这个想法给赶出脑海。
大齐国朝会是五日一大朝会,三日一小朝会,京官正五品以上官员有资格参加朝会,祁承乾身为宁王有上朝的资格,据楼沂南所知,每逢朝会祁承乾都会参加。虽然道貌岸然的皇帝从来没有主动让祁承乾去过,帝王彻底的无视让他初入京时十分艰难。
逆境求生,在激流中成长的祁承乾,足够的优秀,足够驾驭大齐国这个国家,足够役使这个国家去与其他两国抗衡。
既不是大朝会,又不是小朝会,拜贴送进去却泥牛入海、一去了无踪迹,只能说明祁承乾不想见他,这个事实他早已明白,却不死心的在这边等待,何尝不是个痴人。
长叹一声,楼沂南狠狠的抹了把脸,看了眼宁王府庄严厚重的大门,他还会回来的,一天不见他就来两天、两天不见他就来三天、三天如果还是不见他那么他就天天来日日等。
“去长安街,我们明日再来。”
石墨不安,“少爷,宁王爷是元后之子,从军数年,屡建军功,据小的观察,宁王爷可不仅仅是个开疆拓地、保家卫国、为他人做嫁衣的人……”
“你是不是要说,宁王爷所图非小,让我不要接近他。还要说,太子乃楼氏女所生,让我最好不要再靠近其他皇子,免得引起皇帝、太子的猜疑,让姑姑不高兴,让朝臣非议。”
“小的不敢。”石墨虽然口说不敢,但语气中可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算是认可了楼沂南的这番话。
石墨这么想,并未有错,可以说天下之人大多数都是这么想的。
他的姑姑是继后,他的表弟是太子,在外人看来楼家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毋庸置疑。但楼沂南从小就和太子不对付,太子说好了是宽厚仁和,说差了便是软弱无能,磨磨唧唧的性格让楼沂南受不了,两人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儿去。太子这样的性格如果在无内忧外患之时当个守成之帝,那还算是可以的,但如今天下形势三国鼎立、敏王父子虎视眈眈,纵使没有祁承乾,那太子也坐不稳帝位,楼家如果将希望全都寄托在这样的太子身上,只会疲于奔命,上一世被迫绑在太子的船上,可不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楼家从未想过站队,就算是所有人都给楼家贴上了太子党的标签,楼家也默默地坚持着自己的立场,这种立场在外人看来如此可笑,但在楼家人自己看来,太子没有资格当皇帝、没有本事掌握整个齐国,楼家世代为将,楼家人的血泪是为了守卫大齐国而流,而不是祁家的帝位。
“身为家生子,楼家的坚持是什么,知道吗?”楼沂南唇角弯弯,在他的心中能够让楼家甘愿守护的只有祁承乾统御下的齐国。
“守卫齐国、守卫家园国土,保家卫国。”石墨父亲是大将军楼振山的随侍,武功了得,也是近卫之一,五年前随着楼振山出战,战死沙场。石墨从小在其父的教育下,对楼家死心塌地、绝无二心,对楼沂南那也是忠心耿耿,可以说从他成为楼沂南的侍从之时,他首先衷心的是楼沂南、其次才是楼家。楼家家训,石墨了然于心,并将其作为自己的生命准则,还在“保家卫国”后面自行加了一句“忠于、保护楼沂南”。
“那记住了,是保家卫国,而这个国家究竟在哪一个祁家人手上,虽然我们管不了、但我们可以选择,如果上头的当权者让楼家信服那就更好,而我,与太子性格不和。”作为自己的近侍,有必要了解自己的想法,楼沂南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表达自己对太子的不满,说出来总比藏在心里面好,不吐不快。
松烟胆小怯弱、做事玲珑,但也一根筋,楼沂南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忙点头将楼沂南说得牢牢记在心中。而石墨沉默寡言、心思细腻,心细的人往往想得多、想得远,立刻就明白了楼沂南支持的究竟是谁,心中忧虑更甚,但也明白少爷说得对,太子的确没有人君之能,看着自信傲然的少爷,石墨心中那点儿担忧不知不觉淡去,主子的选择便是他的选择!
长安街乃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店铺林立,应有尽有,随便找了一家食肆,大堂内的说书人正在说书,抚尺一敲,书生打败其他兄弟成为家主的故事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新的开端。
前世时楼沂南也过来听过说书,此地说书人说的故事和其他地方有很大的区别,总是别出心裁、故事新颖独特,说得又风趣幽默、引人入胜。
食肆内没有雅间隔断,只有大堂和楼上的之分,楼上人少清静,楼沂南直接往上走,走到上面眼前突然一亮,他终于明白“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其中情愫、意境究竟是什么意思。
“好巧,你也在啊。”楼沂南假装从祁承乾身边走过去,然后在不经意间发现原来遇到了熟人,表情都“惊讶”得恰到好处,惊讶中有着欣喜和愉悦,这都不是假装的,是楼沂南真的很高兴可以在这儿遇到祁承乾。
总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感。
在祁承乾淡然的注视下,楼沂南拉开了凳子坐在了他的右手边,然后一脸看不够的盯着自己,祁承乾纳闷了一下就沉默了下来,转移了视线看向楼下,说书人的故事还在继续,但没有一句进入到了耳朵里。
楼沂南并未因为祁承乾的冷漠而退缩,反而熟络的开始说话,“好久不见啊,你也喜欢到这边来听说书吗,我也挺喜欢的,看来我们有共同的爱好,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看到祁承乾就点了一壶浓郁的红茶,心里面疼了一下,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护自己,口中略带责怪的关怀之声就不知不觉的说了出来,“好浓的红茶,茶太浓了喝了对身体不好,平时要喝茶也喝淡淡的绿茶,我那儿有明前的龙井,味道还算是好,待会儿给你送到府上。其实这边的干果都炒制得挺好吃的,来一些吧。松烟叫小二来,点一壶龙井,要淡茶,还来份核桃、松子、花生。”
“是的,少爷。”
茶水和坚果来得很快,楼沂南给祁承乾换了绿茶,还将放核桃、花生、松子的盘子往他的面前推了推,“边听故事边吃些小零嘴最好了,你试试。”
楼沂南一番动作,祁承乾并没有反对,此刻听了他的话,愣了愣然后拿起一颗花生,手指与拇指轻轻一捏,清脆的“啪”一声,花生壳碎了,露出里面饱满的花生粒,淡淡的咸香随着空气一起吸入肺中,从元后故去后再也没有吃过零嘴的祁承乾愣了,淡漠惯了表情出现了一抹不自然,随后变得格外的认真细致,双手一起握住小小的花生,小心翼翼地剥开花生壳将里面的花生粒拿了出来,认真的将花生粒送入嘴中,慢慢的咀嚼,像是怕错过花生的味道一样,珍视的感觉仿佛吃着的不是一粒花生而是山珍海味。
此刻,楼沂南的心酸疼难当。
☆、第九章
祁承乾有些恍惚的想,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悠闲过了,听着说书人讲着故事、手中剥着果壳,此情此景就像是上一世那么的遥远,自从母后故去后,他饱尝人间冷暖,一个不受宠、甚至是被刻意漠视的皇子,在宫中的生活多么的艰难。
皇帝都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摆出一个态度,下面自然有人千方百计的讨好,被排挤、被嘲笑、被欺负,失去母亲、年纪幼小的祁承乾早早的知道了生活的艰难。
外祖家日渐衰微,根本就照顾不到年幼的外孙,后来还是和母亲关系最好的舅舅想了法子,几经周折的说服了皇帝,才让他脱离了后宫去了军营,其实也就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挣扎求生。
军营其实和后宫一样残酷,只是前者大多数是摆在明面上,后者更多的是在暗地里捅刀子,半斤八两的存在,谁也笑话不了谁。
年仅十二岁,瘦得跟只猴子一样的祁承乾带着彷徨、害怕和坚韧不屈混在一帮子军中粗汉之中,明面上说是皇子从军锻炼,实际上就是换个地方自生自灭,他的身边就连一个随从都没有。
春去秋来,四季轮回,一转眼便是八个寒暑,祁承乾凭着自己的能力和舅舅的帮助,硬生生的在军中闯出了一条道路,虽然道路上仍然布满荆棘,但比之过去,已经宽阔太多了。
十数年来,冷了还是热了,病了还是伤了,祁承乾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舔舐伤口,寂寞都已经浸到了骨子里面。
唯有的几次来自于他人的关心,竟然都是楼沂南带来的。
祁承乾的过往,楼沂南可谓是清清楚楚,闭着眼睛就可以想象得出年幼瘦弱的他如何的挣扎求存,每每想到他的心都会刺痛,上一世他何尝不想多多的照顾他,只是上一世的自己太过于自我、太过的骄傲,把祁家犯的错都转嫁到了祁承乾的身上,心疼的同时自己也在加诸痛苦在祁承乾的身上。今生今世,纵使自己受再多的苦难,也不想再让祁承乾难过半分。
没有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太多的表情惹来祁承乾的猜疑,楼沂南笑着拿过一个干净的骨碟,拿过一个核桃开始剥,嘴中说道:“今儿个这说话人说得故事倒是不错,故事中的书生真是一个记仇多疑的,富商女都嫁给他,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了,就因为上香礼佛遇到了侠客弟弟,就怀疑自己的兄弟与富商女有染,就连二人的孩子也怀疑是富商女和侠客弟弟苟、合生下来的。书生骨子里就带着自卑,就算是当了家主,依然无法根除,反而因为地位的提高,更加的多疑、猜忌。”
“这么活着,很累,害了人、也害了自己。”
楼沂南惊喜的看着祁承乾,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却原来是在认真听着自己说话。
楼沂南的目光太过霸道,其中爱慕与关怀之意,近乎实质,让人怎么都无法忽视,别人看了都能够感受到,更何况是被目光从头到尾关注着的祁承乾呢。
祁承乾向来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浅淡的羞红,很淡很浅,只有祁承乾自己知道此刻自己的心中有着何种的紧张与窘迫。
很可惜,祁承乾脸上的羞涩真的太淡,让始终关注他的楼沂南也没有看出来,只能够觉察出他有一些不自然。楼沂南怕自己太过,反而吓退了祁承乾,于是目光有所收敛,他可不会白白的浪费掉难得的机会,接过祁承乾的话就应和道:“是的,做人还是豁达肆意一些,人活一世多不容易,误会只会引起猜疑和间隙,要是有什么误会发生了,一定要说清楚。”你要是误会了什么,也一定要及时的和我说,我一定会解释清楚。
楼沂南在心里面默默地说着,上一世发生的事情从来没有变得模糊,反而清晰的提醒着自己,让他知道自己都犯了什么错。上一世他们两个之间何尝没有误会,只是一个冷漠不知道如何解释、一个骄横不屑于解释,从而“渐行渐远渐无书”,最后只能“水阔鱼沉何处问”。
祁承乾语气中出现了一丝怅然,“但这个道理不是每个人都懂,也不会每个人都可以做到豁达。”
“但是我懂。”楼沂南脱口而出。
周遭出现了短暂的凝滞,浮动着名叫尴尬的气息,就站在二人几步远的松烟和石墨也嗅出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暧、昧,还都是自家少爷散发出来的,恨不得立刻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当做没看见、不知道。
凝滞很快就过去,楼沂南不愧是两世为人,脸皮还是相当的厚实的,将堆满了核桃仁的骨碟推到祁承乾面前,“咦,上一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呢,怎么又开始了另一个啊。多吃核桃对身体好,这边的核桃吃起来果肉饱满、很香,多吃一些。”
祁承乾抬头看向楼沂南,企图从楼沂南的脸上看到些什么,比如说是算计、阴谋、诡异等等,可都没有,只有关心、关怀、爱护,不知不觉的,祁承乾接过了楼沂南递过来的骨碟,碟子里有楼沂南亲手剥得核桃,核桃肉满满的堆出来了一个小尖,看起来很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