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心血和希望,只换来一个人生的讽刺。”
令妃又道:“昨晚想通这个道理的那一霎那,我觉得自己被这个冷冰冰的世界狠狠的抛了出去。什么希望永存、什么前程光明,都是自欺欺人的傻话。”
于是令贵妃又对福晋笑了,淘气道:“人生荒谬如此。命运全没有道理可讲,它是个疯子。它要我哭,我偏笑。它再怎么折腾我,我都不会瞧得起它。我有什么了不起呢,不过是一个小蚂蚁而已,死了也不值什么。如果我连这点打击也受不住,那我就是这一刻便死了,也绝没脸面去见我们那些吃苦受累还被人瞧不起的祖宗。”
令贵妃的话,福晋半点也没听懂。
刚才令贵妃说“希望永存”是傻话,可是,如果希望是假的、是没有的,那么福伦、尔康,包括福晋自己,又能靠着什么信念支撑着,以便继续走下去?
福晋朦朦胧胧觉得,在令贵妃这里,这个“希望”,跟祖辈父辈的“胡萝卜”,沦为了同类的东西。
福伦福晋再没有勇气放任自己继续朝深处想。
福晋只好当令贵妃心里气苦愁闷,所以抓着自己撒气。
令贵妃心里的闷气,她多少是明白一点的。
这些年来,宫里的妃嫔,宫外的命妇,当着她姊妹都恭恭敬敬的,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可是背地里都骂她们姊妹出身卑贱。
延禧宫和福伦,若是在处理什么事情上,有了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他们便不分青红皂白,立刻就归咎到他们低贱的出身上。
难得令贵妃和福伦能撑到今日,日日笑脸迎人,嘴里也少有怨怼。他们咽下了旁人所不能忍的侮辱与委屈。
福晋想到这里,对妹妹和丈夫的感情又深了一层。
又过了几日,承德传来消息,说令贵妃的七公主被册封为固伦和静公主,赐婚后留驻京师。
福伦福晋心内大安,思量着乾隆果真还念旧情,没忘了令贵妃。
她便赶进宫去看望令贵妃,想引得她开心。
没想到,福晋到了延禧宫一看,令贵妃正脸色平静的坐起身来吃补品。
令贵妃见是福晋来了,便抬头笑道:“我吃得这些可不香甜,就不让姐姐了。”
福晋待要问什么,又不敢问。
令贵妃看穿了她的心思,又笑道:“本宫得赶紧调养好身子,再过一个月,要赶去承德离宫伴驾呢。”
福晋心里一痛。可是她却不敢、也不能劝令贵妃爱惜自己的身体。因为令贵妃已经没有“来日方长”的余地。
令贵妃早就过了三十六岁的生日,眨眼就三十七了。眼看着就快没有再生育的机会了。
眼下后宫的情势却不比令贵妃刚怀孕的时候。容妃的美丽已经传遍京城,新入宫的秀女也甚是得宠。偏偏皇后今年不知怎么的,竟然开了窍,不仅不再吃醋,还时时替乾隆安排新人旧人。
去年的秋风萧瑟之时,令贵妃怀上孩子,当时的风沙虽大,天气虽冷,可她们姊妹心中却是满满的希望,毫无肃杀之感;现在正值五月,骄阳似火、绿树成荫,她眼内却只看见一片苍茫。
承德离宫的清音阁里正在唱戏。
太后借着和嘉公主生日的机会,连演了三天的戏。
乾隆在第二天,也就是和嘉公主生日的正日子里,也来到清音阁看戏。众人都很高兴。
乾隆失去了十五阿哥,自然郁闷了几日。
可是一则,这个儿子他没见过;二则,在这个年月,孩子夭折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自青年时代便遭遇过好几回,比这次更痛的经历都有过两遭;三则,令贵妃的十四阿哥也没养住,指不定是她没有儿子福;四则,五阿哥既有出息又可靠。
而且眼下,福康安也到了承德。
小燕子只在最初到承德离宫的时候看过戏。
演的是昆曲,她听不明白;又没有耐性,每次听见乐器咿咿呀呀好半天,还是没个人声出现,只有几位演员在台上摇头摆尾,却不张嘴,她便急得了不得,恨不得上去按快进。
乾隆似乎颇懂得这个,可惜他没有那么多空闲,不太有空常看。
太后倒是领着女眷们常玩这个,不急不躁的,一个故事唱好几天。
小燕子不去也没人发现,她就常常溜号。
但是这一日,她却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了大戏楼。
紫薇取笑她,道:“你可是抓着机会了。”
小燕子得意道:“那当然。”
这日演的是《紫钗记》。
福隆安是和嘉公主的额驸,自然要到场。他原是坐在外间的,太后发话说,自家孩子,且都是自小认识的,何必外道了,让福隆安进来,和寿星公主坐在一处看戏。
刚办完十五阿哥丧事的五阿哥也出现在大戏楼,他紧挨着乾隆和太后坐。
紫薇和七公主、九公主一起,跟皇后一处。
容嬷嬷见又是紫薇一个来,便笑道:“小燕子又逃学。”
紫薇笑道:“今儿天气晴朗,小燕子说不定会来打个花胡哨。”
小燕子装着热得受不了的样子,站在外面也不进去,见众人都坐停当了,便告罪,四处找福康安的影子。
在哪儿也找不到福康安,反而被福康安找到了她。
福康安拉着小燕子,直着从后台钻进去,一路上了二楼。
小燕子跑得太快,心怦怦直跳。奔到楼上,先探着脑袋朝外看,原来他们正在那帮人的头顶上。
福康安道:“这里热,没人愿意过来。不过看得比下面清楚。”
小燕子先还傻笑呢,后来醒过昧儿来,埋怨道:“我才不想看戏。”
福康安道:“唱《紫钗记》呢,你都不看?”
小燕子“切”了一声,拿起手帕,双手拈着,先做了个戏台上常见的妩媚动作,然后手帕一挥,五官一板,两眼一翻,开口说白道:“李君,李君,今当永绝矣~!”
福康安乐得哈哈大笑,直道:“霍小玉可没这句词。”
小燕子犟道:“我家的霍小玉就有这词。”
说完,眼珠一转,又鬼笑道:“你既然说没有,那就把霍小玉的词唱给我听听。”
福康安笑道:“我纵唱得霍小玉,恐怕你唱不得李益。”
小燕子道:“哼,小瞧我。你听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福康安捂脸忍笑恭维道:“您太厉害了。好个李益,下面那小生都没得混了。”
小燕子笑道:“好你个赵高,指鹿为马。当我不知道这是《牡丹亭》吗,而且这句还是个女的唱的。”
福康安倒是很认真地在那里仰着脸盘算,道:“牡丹亭的女角还真值得一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
小燕子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是真真的,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可不知为何,人多不信。至于‘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却假得很,可惜大家都感动于此。”
福康安不服气地道:“这么多戏文都是只会押韵的废话,难得有句让人感动的,你还挑眼。”
小燕子狠狠道:“将士都要为国卖命,何必讲生死也为情。”
福康安被呛了一下,干脆拉过小燕子,在她眉眼上啪的亲了一口。
小燕子的脸忽地通红,恨不得要把脑袋低到楼下去,又觉得不甘心就此认输,咬着唇抬起脸,掂起脚,伸直胳膊,勾过福康安的脖颈,待要接下去,只听楼梯上噗通一声,小燕子坏事做不成,只能就势揽着福康安伏下身去。
福康安不住闷笑,小燕子气极,又不敢出声,只好拿两排牙齿对咬。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没动静了。
小燕子气得骂道:“我偷你家鸡,摸你家狗了。”
福康安摊手道:“那就光天化日的拿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六章
当晚,福康安去找福隆安。本来没打着能找到人的心思。和嘉公主生日,福隆安忙着伺候公主呢,哪里有功夫回自己屋。
没想到一进门,福隆安正斜倚在罗汉床上打扇,额头旁边的小机上,还放着一盘冰。
福康安失笑道:“怎么这个形象。千年难得一见。”
福隆安见他来了,也懒的起来,拿扇子指指旁边的椅子,让他自己坐下。
福隆安继续扇扇子,越扇越热。
干脆不扇了,扔掉纸扇,盘腿坐着,问:“你这么晚来做什么?”
福康安道:“当然是有事情找你商量。”
果然,福隆安听完,立刻说不合适。
福康安便苦着脸道:“唉!被人看见了。”
福隆安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直问道:“是谁见的?”问完了这句,才又问:“你做什么了?”
福康安丧气道:“也没做什么,就是……”
福隆安见他语焉不详的,便急着追问第一个问题:“是谁见的?”
福康安道:“嗯,没看清楚。”
福隆安被他怄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心里暗骂“周处!”、“周处!”
福隆安又坐在罗汉床上,这回倒是认真盘算。
他先问福康安道:“你准备怎么办?”
福康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还有……”
福隆安哼道:“我可做不了你媒人。公主那儿也白搭。”
福康安眼睛发亮,道:“你再想想媒人?”
福隆安真的想了想,然后也想着了,道:“你可是把边边角角都算计了。”
福隆安又想了半天,才道:“别人说不顶用。皇上和太后那里卡住了,一概免谈。就算皇上答应,可太后那边,可一直卯足劲儿要插手你的婚事。”
福隆安说一句,福康安“嗯”一声。
他一直等到福隆安道:“除非你请得动额娘。她开口要儿媳妇,老佛爷才有可能松口。可是额娘那里却难说。”
兄弟两个商量完了,福隆安方才问道:“你到底跟人家做什么了?”
福康安大笑,道:“诓你呢。人家一个大姑娘,能跟我做什么。我要不这样说,你怎么肯应允,还帮我想办法。”
福隆安已经被他气得没脾气了,此刻反而想起福长安来。
这两个弟弟也不知哪个更能胡缠。
福隆安又想起一事,便笑问福康安道:“你怎么就非卿不娶了?”
福康安扮了个鬼脸,笑道:“要是不成亲也能光明正大的见面,我还真不着急。”
然后又道:“和安公主都要下嫁了,我再不着急,她就变成别人太太了。”
福隆安纳闷道:“那个还珠格格我也见过,你到底看上她哪儿了?”
福康安想了半天,自己也想不明白,最后只得敷衍道:“我贪有人陪我看戏说戏吃东西。”
福隆安更纳闷了,道:“你跟谁不能看戏说戏呢?哪次你去看戏,身边不是围着一帮人陪你吃东西?”
福康安被问得不耐烦,便道:“照你这样说,我以后跟雪球看戏得了。然后看完戏,我跟她说观后感,她还会发两声,也算给了我回应。再从我碗里抢块糕饼吃。”
福隆安一愣,忙问:“雪球?你又看上哪家姑娘了?”
福康安坏笑道:“雪球便是老佛爷宫里养的那条哈巴。你还记不记得,就是浑身雪白的,晴儿常抱着的那只?”
福隆安大笑道:“混蛋!胡扯!”又道:“你以后别直呼小名的叫人家,晴格格现在都是别人太太了。”
福康安拉长了脸,故意咬字道:“我这次回京,还要去看晴儿。”
福隆安知道福康安平日最烦听到晴儿嫁人,他让福康安吃瘪,心内暗爽,抱了一箭之仇,却早忘了他自己听到素馨称赞睿亲王时的脸色。
福隆安还忘了,他家公主正在闹脾气,让他敲不开房门。
这次令贵妃的十五阿哥夭折,容嬷嬷狠狠地舒了一口气。
延禧宫自己的时运低,怪不得任何人。更赖不到远在承德离宫的人身上。
可是皇后那里,却仍旧淡淡的,每日撑着眼皮,强打精神。
容嬷嬷眼瞅着乾隆对皇后的态度一日好过一日,皇后的身体却悄悄的差下去。
容嬷嬷想了很多方法,治疗皇后的失眠。喝药酒,摆水晶,最后连针灸就学来了,可都是不顶用。
皇后总是笑着看她忙活,好像知道这样会让容嬷嬷安心。
令贵妃的儿子夭折一事,传到皇后耳朵里,皇后叫人送了一些佛具给延禧宫。
皇后回过神来,曾对容嬷嬷说了一些话,“倒是前些时日,和敬公主噎她那阵儿,我是开心的纯粹,当时像看了一场喜剧。现在反而有些分不清悲喜。八成是个闹剧吧。”
乾隆对后宫的要求,也不过是平静二字。能不让他费心最好。当然,最不能丢脸。
这段时间虽然后宫新人、旧人,来来往往,但也没什么出格的事情发生。后妃之间连斗嘴都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