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福康安把牧克登叫来,给他看常远刚刚画出的图纸,问他有没有印象。
牧克登见到那个图腾,便知道这是江南一带才懂得的吉祥图案。又说似是家纹一类的东西。
福康安问他,只用这个图案,能不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牧克登要先回一趟粘杆处。
福康安允了,又补充道,查不出来也不要紧。别牵扯到任何人。
箫剑于豪迈中透着古怪,如果不是小燕子的关系,福康安并不想去探求箫剑的私密事。他心内有预感,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日,常达陪着小燕子出宫。因陈先生已经离京,小燕子也不再去钦天监,她直接赶去会宾楼。结果发现,那位地字一号房的客人还是没走。
小燕子心里好笑,偷偷问箫剑,道:“昨日柳青气得那么着,怎么那个人还是没走?”
箫剑也笑道:“昨日算什么,你那是没见前几日。柳青当时放出话说,就是打断那个人的脚,也要把他扔出去。结果情况却是一回比一回遭。”
两人在人家的地盘说主人的坏话,到底不厚道,见柳红迎上来,都心虚的不行,忙扯闲篇混过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来人,找“箫剑”。
箫剑便问是谁。小厮说,是昨日来过的一位大爷。
小燕子冷不防“呀”的一声,低声叫了出来。
箫剑取笑她,道:“你喘的那么厉害做什么?”
小燕子还未来得及说话,福康安已经进来了,身边没带人,只他一个。
福康安显然没料到小燕子也在这里,但他也没什么特别惊叹的表示。
箫剑问道:“你找我?”
福康安笑道:“怕是门口的小童传错话了。我找小燕子。”
小燕子忙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福康安道:“常远和常达今日另有差事,我刚才叫他办事去了,顺道来接你回去。”
箫剑撇着嘴听他扯谎,偏偏小燕子却没听出来,她只慌忙起身,对箫剑和柳红道:“你们跟柳青说一声,我先走了,改日再来。”
箫剑看着小燕子慌慌张张的背影,和侧身让她先走的福康安,露出一个坏笑。
小燕子和福康安骑马回宫,快到宫门口,她看了看表,还不到正午。除了紫薇生病的那次,她从未回来的这样早。
福康安掏出腰牌递给小燕子。
小燕子接过腰牌,拿手攥着。想回去,又不舍得。想留下,却不知该用什么名义。况且心里还慌得很。
她自己也知道心慌的无理,她从来没有见过福康安生气的样子,何以会觉得他身上有这样大的压力?
每次跟福康安见完面,都会很累,累到恨不得再也不用见他;但是见到他的时候,却都兴奋又刺激,明明做的是很普通的事情,谈的是大而化之的话题。然后便会忍不住期待下次的偶遇。
福康安忽然问小燕子道:“你喝得惯牛奶吗?”
小燕子道:“嗯。牛奶。只是牛奶。”人奶绝对不行。不过她也没敢把这句说出来。
福康安笑道:“京城有个地方有好的马奶酒,咱们去那里骗顿饭吃。”
福康安说的有好的马奶酒的地方,其实是蒙古人的马场。
天气很冷,阳关却好得很。马的皮毛在太阳下发出闪亮却柔和的光泽。
小燕子从未见过那么多背上没有上鞍的马。
她忙忙跑过去细看,原来它们的脚下也还没有被钉上马掌。
福康安走过来,说道:“这些小马晚上还会趴着睡觉。”
小燕子讶异的道:“马不是生下来就站着睡的?”
福康安摸着跟前一匹棕色小马的毛,道:“那是训军马时练出来的。”
他看着小燕子惊叹的脸,又笑道:“可也有天生就爱站着睡的马。”
那天中午,他们一起吃了一餐饭。
福康安无意中又给小燕子发现了有趣的一面。
在会宾楼的时候没有机会发现,原来福康安极度爱吃甜食。
他一开始的时候,只顾着介绍新鲜吃食,又防着小燕子吃不惯奶味,结果自己并没有机会吃多少东西。后来见小燕子还成,他自己就赶着吃了一点,却全让小燕子看在眼里。
多糖,少盐,微辣。一点苦味也不吃。
小燕子自从第一次在漱芳斋喝酒喝到高烧之后,就对酒精敬谢不敏了。但是马奶酒却不醉人。它最多只是让小燕子的心脏跳得更快而已。
面前这个吃蜂蜜吃到笑的人,跟那个狗尾巴胡同见到的人,养心殿外遇到的人,拾起落花的人。每一次都能一眼认出这是谁,每一次也都是重新认识他是谁。这个人有多少个侧面,小燕子就能收获多少个惊喜。
他们吃毕饭,对坐喝茶聊天。
小燕子早看见福康安右手上带着一串佛珠。珠子很大,颗数却不多。
福康安习惯性的用左手脱下右手的佛珠,然后无意识的拿左手拇指飞快地拨过一颗颗念珠。最让小燕子惊讶的是,这种小动作完全不耽误他说笑。
小燕子猛然想起箫剑刚才说的那句话。他说福康安也不是唱“满床笏”的人。
福康安当然不是唱“满床笏”的,小燕子心想,他唱的是紧箍咒。
时间快到了。
二人起身离开。
小燕子恋恋不舍的看着马群,想象小马歪倒一地睡着的可爱样子。
快到宫门时,小燕子问福康安,他上次说的那个感情来去是什么意思。
福康安笑道:“你怎么还记得那个。”
见小燕子还盯着自己看,他只得道:“感情从无到有,或从有到无,恐怕都由不得本人做主。皇家的赐婚则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没有反悔和懊悔的余地。”
小燕子沉默了一晌,方点头微笑道:“我曾经听人说,‘感情是很难控制的,人是很可怜的’。”
二人说笑几句,便各自离开。
小燕子心内开始期待下次遇见,但却有着回避不了的心惊。游戏太兴奋,进展的也太快,几乎不知是从何时于何地开始。
小燕子一人进宫,她故意慢慢地走着,半天也没走到目的地。
她想起紫薇昨晚失眠的时候问她的话:遇见一个人需要多久?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了解一个人需要多久?看破一个人又需要多久?
可见感情会消失这种事,确是真的了。
如果没有绝望放弃,紫薇决计不会想到这层。
小燕子心内暗叹,可惜婚事与感情,终究不是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无论小燕子怎么放慢脚步,从宫门到漱芳斋的距离仍是不会变长。
小燕子回到漱芳斋,紫薇和金锁全不在家。
小燕子抓住小邓子问究竟,小邓子却比她更着急地道:“公主和金锁姑娘都去了南苑,上面说,让格格也马上赶去呢!”
小燕子不明白了,忙问道:“南苑围猎不都是练兵吗?怎么公主也可以去?”
彩霞凑过来道:“我听说的是这样的:正巧今日休朝,万岁爷在宝月楼用早膳时忽然说,秋天快过去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起兴要去南苑围猎,但是没通知军队,只带着些京城的侍卫和武官。皇上和容嫔娘娘用完早膳就去了。小福子来传旨,叫公主和格格也去,并嘱咐说,今夜或许会就地扎营,若有贴身的宫女,也叫带去,好伺候着。”
容嫔,就是含香了。小燕子尚未见过她。
小燕子点头,又笑问彩霞和明月道:“你们想不想去看热闹?”
结果彩霞和明月竟然都说不去。
小燕子只得换了身马蹄袖长袍,又换了双更灵便的靴子,跟着几个侍卫,一起去南苑围场。
小燕子赶到围场时,这场不正式的围猎已经开始了。她不懂围场的地势,只顾着四处找紫薇和乾隆。
忽然之间,看到右前方有一个戎装女子,举着一支火铳,对准自己,“嘭”的一扣扳机。
小燕子身后有什么东西“噗通”倒地,然后便传来侍卫们一叠声的呼哨。
小燕子条件反射的回身一看,见一头鹿倒在那里。
此刻,她额头和背后的冷汗才开始淌下来。刚才她吓得魂魄都要散了,冷汗全憋在身体里。
不一会儿,乾隆和紫薇同时出现了。
乾隆大赞刚刚那位戎装女子枪法高明。
紫薇骑马来到小燕子的马前,低声道:“这位是容嫔娘娘。”
小燕子忙下马给容嫔请安,因穿着男装,就甩着马蹄袖请了个安。
容嫔也不计较。
乾隆更是眉开眼笑,道:“怎么还是这么着。”又对小燕子道:“你们还未见过吧。”
乾隆又对容嫔笑道:“朕这个还珠格格,虽然枪法、箭术都不怎么熟练,马术还是很可以的。”
容嫔坐在马上,转头看了一眼小燕子,接着一扬下巴,当空抽了一鞭子,策马而去。
小燕子双眼一眯,蹭的蹦起来,跳上马去,一夹马肚子,紧随着容嫔跑出去了。
紫薇看出小燕子受了容嫔的挑衅,忙急着喊道:“小燕子!”
乾隆拦住紫薇,笑道:“让她们去吧。在宫外,何必再讲那么多规矩。”
容嫔和小燕子一口气跑出了老远。
小燕子打定主意,只要容嫔不停,她就一直追下去。
可惜容嫔停下来了。
小燕子只得站住,对容嫔道:“这次不算比试。”
容嫔回身,看着小燕子道:“听说还珠格格有心机的很,欺君之罪都能逃过。何以连激将法也看不出来?”
小燕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容嫔娘娘指点。不然我哪里知道您用的是激将法。”
容嫔“嘻”的一笑,道:“你果真有趣的很。”
小燕子忙道:“不敢当。”
容嫔又皱眉道:“最讨厌你们这套孔融让梨。”
小燕子一愣,道:“这不是吧?”
容嫔大概也知道自己讲错了话,便狡辩道:“虚伪不诚实总是逃不掉的吧?”
小燕子哼道:“您说是就是了。”这句话一出口,她猛然记起那天上午福康安说的那句道理和事实的怪论,脸上不自禁浮现出福康安当时的表情,亦是摇头一笑。
容嫔盯着她的脸,问道:“你在对谁笑?”
小燕子头都痛了,这个含香怎么这样刁蛮。
正在这时,侧面有几个人骑着马来了。
最前头的那个人,见到容嫔,忙下马作揖。容嫔点头还礼。她见小燕子一脸茫然,便介绍道:“这是和嘉公主的丈夫,福隆安。”
福隆安脸上的肌肉一抽搐,心道这个宠妃讲话着实不同凡响,就没见过那么实在的。
后面几个骑马的人陆续赶来了。带头的那人,听完容嫔对福隆安的介绍,一下子笑出声来。
容嫔才刚踮起脚来,要看看他是谁,就先从眼角处瞥见小燕子刚刚那一脸淘气促狭的笑容,变成了一种容嫔自己也很熟悉的木然的表情。
木然的表情,执着的眼神。
容嫔嘴角挂上一个嘲笑,咬着小燕子的耳朵道:“这个人我认识,那个人你认识。”
说完,也不等小燕子的回答,自己打马走了。走过福隆安身边时,抛下一句:“我带你去皇上那里。”
福隆安忙跟众人点头示意,上马追着容嫔去了。其他人便也跟着他走。福康安却不跟上去。
福康安对小燕子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这就得回府去。”
小燕子满心里都是诸如“这么快又能遇见,真好”之类的念头,忽听得他这话,就似一桶冰水浇下来,整个人都冻住了。他是要自己莫要缠住他吗?可她什么时候缠过他?她又气又恨又伤心,一咬牙就要转过马头离开。
忽听得福康安又说:“还有点时间,够我们小小的溜一圈。”
两人骑了一阵马,便不约而同的放慢速度。
福康安说他和兄长是为了百日宴的事情而来的。
小燕子笑道:“见到他,我吓了一跳。怎么也想不到你和福长安的兄长会是那样的人。”
福康安好奇的问道:“你看他是哪样的?”
小燕子认真的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原来就是那个意思了。”
福康安皱眉道:“那我和福长安的兄长又该是哪样的?”
小燕子做了个闭紧嘴巴绝不开口的动作给他看,笑着骑马跑开了。
黄昏之前,福隆安和福康安一起离开。
小燕子则与紫薇一起,在南苑围场睡了一晚上帐篷,幸而紫薇带了金锁来。三人都觉得像是一场郊游。
紫薇看着小燕子开心的表情,心内若有所思。
按照紫薇这些日子以来对小燕子的了解,小燕子今日骑马追逐容嫔的行为,绝对是失常。
而晚膳桌上再见小燕子时,她眼中的快乐和兴奋,更是紫薇从没有见过的。
在回去的路上,福隆安笑问福康安道:“你今日到底为了什么跑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