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她这辈子,要一头栽在魏昭身上了。
李陵姮看火堆,魏昭看她。
在李陵姮的背后,魏昭的目光疯狂贪婪又克制,像是一头饿了三天的猛虎,历尽千辛终于找到了猎物,想吃又舍不得下口。
大约两三个时辰以后,天还未亮,魏昭的人就找过来了。
回到营地,李陵姮在魏昭的全程保护下,基本没有受伤,洗漱干净,喝过驱寒的汤药后,魏昭便强硬地让她先回去休息。
大营里,随军太医令正小心翼翼为魏昭处理伤口。魏昭身上的伤,虽然没有他在李陵姮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但也不轻,尤其是他的右肩,再晚几个时辰,只怕整条右胳膊都要废了。
太医令下去煎药,突破重围回来的钟浦正在向魏昭禀报他离开后的情况。
“追来的是西梁大将军尉迟觉,已被属下等人关押起来。”
郎主早就料到对方可能会猜中他们水攻的决定,明面上只带了他们五十人,实际暗中却有几千人整装待发。
闻言,魏昭嘴角勾了勾,形容讥讽,“没想到居然是尉迟觉。”怪不得能急功近利到做出直接带着人来追他的举动。
钟浦禀报道:“属下等人刑讯之后,发现郎主要找的那人并非是尉迟觉。”
“嗯?”魏昭眉梢动了动,染上了几分兴趣,“不是尉迟觉,那是谁?”
尉迟觉原本被俘虏后,咬紧牙关,打定主意一声不吭,但他没想到魏昭手下的人刑讯手段如此残酷,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挨了没三轮,就实在忍不住全都说了出来。
“尉迟觉此番外出征战,随军带了一名姬妾。尉迟觉不堪刑讯后吐露,那人其实是他意外得到的一名巫女,有预言之能。”
钟浦继续说道:“尉迟觉吐露,他之前派人来刺杀郎主和夫人,都是受此人撺掇。”
魏昭冷笑了一声,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沁河那边水势拦截得怎么样了?”
他从未打算决端氏河的堤,不过是故布疑阵,引蛇出洞而已。
“三千将士们连夜垫高坝体,到明日卯时,水位就能上涨到我们预期的高度。”
听了钟浦的话,魏昭点点头,出口声音残酷而血腥,“做好准备,一旦水位达到要求,立刻决堤。”
钟浦领了命,却停在原地没有离开。见到他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魏昭开口:“有什么事?”
钟浦很早就来到魏昭身边,几乎可以说是看着郎主长大的。郎主能够找到喜爱的女郎,他心里为郎主高兴。但如今,眼见郎主将夫人看得越来越重,为了夫人甚至不惜以身做局,他心里反倒开始不安起来。
“郎主,您这次实在是太危险了。”他们其实并没有必胜的把握,这中间哪一个环节出了岔子,都有可能害郎主受重伤,甚至丧命。
魏昭眉心一皱,显然不想听到这些话。对他来说,只要不是丧命,就算不得危险。而这次,按计划,他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他对这些忠心部下比旁人宽容,因此只是冷了声音道:“我心中自有主张。不用多说,下去吧。好好照顾几个受伤的侍卫。”
钟浦无奈,只能替那些受伤的部下谢过魏昭后,行礼退下了。
第二日卯时,西梁将士们尚未从主将被擒的麻烦中解脱出来,就突然听到由远及近,震天动地的响声。
“水!大水冲来了!”
在天地之威面前,人力实在太过渺小。
决堤的洪水咆哮着从山上冲下来,如同拔了逆鳞的长龙,翻滚着滔天怒焰,势要为祸人间,颠覆天地。
大水蔓延了三日,一直到第三天,才在晋国士兵们的努力逐渐退去。整个端氏县以及顺流而下的一百里,淹死者不计其数,尸首漂浮在水面上,被泡得发胀。
西梁都城长安,收到战报的西梁太师尉迟冕,洒了杯中茶水,望着战报长叹一声,“后生可畏吾衰矣。”就算是他的老对手魏峥,只怕都不能在短短时间内下定决心水淹安平。
这一战,魏昭威名远扬,但随着年少有为的名声一同传出去的,还有他的凶狠冷酷。
不过,现在,魏昭要做的事是押着尉迟觉让他从那么多具女性尸首中找出所谓的巫女。
落入魏昭手中不过四日,尉迟觉就已经完全没了人样。他精神麻木地听从士兵的话,查看地上的尸首是否是巫女。
他看过去,摇头摇过去。所有的女性尸首都已经指认完毕,但没有一具是那个巫女。看管尉迟觉的士兵脸色一变,刚想呵斥尉迟觉,就见他忽然抬起手指,眼露精光,“在那里!”
尉迟觉所指的是个躲在墙角的乞丐,脸上脏兮兮的。士兵有心疑他是为了逃脱刑法随手指了一个,就见那个乞丐飞快起身往远处跑去。
“快追!”
钟浦将抓到人的消息禀报魏昭时,他正在看清点资料。闻言,魏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运气倒是好。”这次水淹幸存百姓不过两百余人,她居然还能是其中之一。
也许,对方靠得就是她预言的能力。
“先在牢里关着,我处理完这些事自然会去审讯她。”魏昭冷着声音吩咐道。
没有其他事了的钟浦起身告退。他走出大帐的同时,看到内帐掀开一道帘子,从里面走出一个人。
第42章 42。故纵
“你想去审谁?你身体还没好。”
魏昭转头; 放下手中的文书; 朝着从内帐里走出来的李陵姮微微一笑:“是个我一直想抓的人。不用担心,用不了多久。”
李陵姮皱了皱眉; 虽然不快魏昭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但也知道他是在做正事,只能将心里的劝说放了回去。
倒是魏昭; 看着李陵姮问道:“身体还难受吗?”从端氏河回来的第二天,李陵姮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心里郁结; 让太医令一把脉,说是天葵快来了,又正好落水受凉,所以这几天会有些难受。
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魏昭心里难得生出几分后悔。早知道他就换一个时间了。
李陵姮摇头; “还好; 没什么事。”
魏昭拉了李陵姮在一旁坐下,叮嘱道:“这几日无事便不要出去。帐篷里的火盆我让人烧得旺一些。我之前让人给你送了件火狐裘; 若是觉得冷,在帐里也穿上。”
很早以前,魏昭就知道魏暄给李陵姮送过一件白狐斗篷。
李陵姮听着魏昭细细的叮嘱,蓦地有了种回到之前的错觉。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其实卸下伪装后; 魏昭除了有时候显得特别偏执外; 大多数时候对她和之前并没有差别。
那日善影楼里; 窦玲春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西梁巫女恶意揣测,胡编出来的,但对方不知道的是,她确实言中了一部分真相,导致那些话在李陵姮心上留下了痕迹。
此刻,李陵姮忽然觉得,也许她该彻底把那些话忘掉。也许,魏昭对她也是有几分真心的。
想通了的李陵姮主动伸手握住魏昭的手掌。他的手掌冰冷,如同一块坚冰,让未曾料到的李陵姮愣了神,下意识想要松开,但下一刻,她不仅没有放开,反而将另一只手也盖了上去。
“别光说我,你自己衣服也多穿一些。”她捂着魏昭的手,微微带着些抱怨,“外帐比内帐冷太多了,你都没让人点火盆吗?”
李陵姮掌心的温度算不得火热,但却让魏昭整个暖了起来。那一点点温热,像是一簇会移动的火苗,在他的掌心着陆,然后潜入血液,最后占据他的心房。
他将李陵姮拥入怀中,在她耳旁轻轻道:“嗯,我知道了,我待会儿就让人来点火盆。”
春风绕指,明月入怀,一股温情在心间升起,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将他骨血中,天性般的残忍、掠夺与疯狂压了下去。
当钟浦来请魏昭去审人时,正好听到魏昭在吩咐侍从,在大帐里点上两个火盆。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大吃一惊,仿佛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郎君一向不畏寒,就算是寒冬腊月,也就在最冷的那几日点个火盆,如今才十一月,郎君居然命人点上两个火盆?!
他跟在魏昭身后,偷偷落后了两步,朝一旁的俞期担忧问道:“太医令如何说?”
俞期瞥了他一眼,眼里有着同病相怜的情绪,“是殿下让点的。”他刚听见郎君吩咐,也以为是郎君身体出了岔子。
听了这个回答,钟浦眉头紧皱,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魏昭走进关押西梁巫女的牢房时,对方被绑在木架上,身上满是污浊血迹,没有一块好肉,头无力地垂向一旁,昏迷不醒。钟浦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部下,立刻有人拎起一桶冰水朝西梁巫女泼去。
在冰水的刺激下,对方缓缓睁开了眼。
“啊!”
凄厉的尖叫声刺破大牢。
魏昭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钟浦上前,在对方哑穴上一点,朝魏昭禀报道:“属下在审讯过程中发现,此人似乎对郎主您满是惧意。”他停了停,又补充道:“还有恨意。”
听到这话,魏昭心中也不觉得奇怪。他性子一向记仇,下手又狠,大约什么时候波及到了此人,或是此人亲眷身上。
等到对方能够冷静下来,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魏昭看着大口喘息的巫女,眼神淡漠而冰冷,“你应该知道孤想问什么。”之前钟浦来禀报,说是无论怎么用刑,对方都不肯说,一口咬死要见了他后才说。
西梁巫女笑了两声,笑声诡异而阴冷,“我当然知道你想听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在场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集中精神。
“我死都不会告诉你!呸!”对方朝着魏昭吐出一口血沫,然后神色狰狞大声叫骂起来,“魏昭,你个疯子!你个恶魔!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那一口血沫没有吐中魏昭,但却污了他脚边的地。魏昭眸中逐渐显出残忍血腥之色。
“用刑!”
这次的刑罚自然比之前厉害。一直嘴硬的西梁巫女终于忍不住痛哭流涕,求饶道:“我说我说。”
“你让其他人都出去,我全都告诉你。”
魏昭挥了挥手,钟浦等人脸色一变,想要劝阻,却被他一言截断。
牢房里只剩下魏昭和西梁巫女两人。西梁巫女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在牢房中响起。
“是我一直在派人刺杀你,派人监视着李陵姮。因为我知道你将来会是皇帝,而李陵姮会是你的皇后。”
“你是如何知晓的?”
西梁巫女垂着头,脸上全是死气,她麻木地道:“我来自两千多年以后,我是学历史的。晋朝开国皇帝文宣帝与其皇后的历史正好在我研究的范围之内。”准确的说,正是因为对文宣帝与昭懿皇后的故事感兴趣,她才选了这段历史作为研究方向。
晋朝开国皇帝文宣帝励精图治,南征北战,统一四海,被后人称为“英雄天子”。但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却并非功绩,而是他是历史上唯一一个一生只有皇后一人的天子。
文宣帝与皇后相识于微末,情深义重。称帝之后,文宣帝对皇后心意也不曾改变。两人同起同卧,朝夕与共。他为皇后起佛寺,建佛塔,开仓济民,大赦天下,生前荣宠不断,死后也不肯罢休。
昭懿皇后之前,皇后谥号只有单字;昭懿皇后之后,又过了两百年,皇后谥号才正式从单谥变成复谥。而野史记载,文宣帝原本挑了足足五个美谥之字,在礼官的极力劝阻下,才改成两字。
文宣皇帝曾因无论去哪里打仗都要带上皇后而被后人诟病。但在她那个时代,这也成了她们认为两人深爱的证据,被粉丝津津乐道。
在查这件事途中,魏昭早已听闻不少离奇诡谲之事,因此听到对方说自己来自两千多年后。他不仅没有震惊失神,反倒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漏洞。
他已经从尉迟冕口中得知,这名巫女是主动找上他,想要帮他对付自己。
“既然只是得知历史,又为何一心想要杀我夫妇二人?!”
在魏昭的威胁下,西梁巫女哑了声音,过了半晌,才缓缓道:“因为这不是我的第二世。我从两千年后来到这个时代,先是到了东梁,最后死在你手中。等我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又活过来了,还到了西梁。我想报仇,所以才找人合作杀你。”
她上一世穿越到了东梁一名鲜卑贵女身上。当得知自己来到这个朝代,来到历史上宠后无度的文宣帝还在韬光养晦的时期时,一向喜爱文宣帝的她心里生出一个想法。
取代昭懿皇后李陵姮,她要嫁给魏昭做他的皇后!
她抢在李陵姮前头结识魏昭,使了手段嫁给他,按历史上昭懿皇后的做法,一心一意对他,帮他拉拢位高权重的阿父。魏昭对她很好,那时候的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他的心,将来能够像昭懿皇后那样得到他至死不渝的宠爱。
然而,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