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青花的海碗里盛着细细的面条,鸡丝青菜搁在上头,面汤金黄,没有半点油花。除了鸡丝面,还有一碟脆而鲜的酱王瓜和一碟玉兰片。
温暖的食物让魏昭内心逐渐平静下来,也让他想起了自己一开始惦记的事。
李陵姮其实有些困了,但见魏昭吃完面精神十足的模样,于是掩饰着自己的倦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他们聊的是魏昭随军作战时的情况。虽然魏昭已经平安归来,但李陵姮还是想知道这些日子他过得如何。魏昭碍于自己心里的想法,不仅没有应付了事,反倒主动说起自己在战场时的一些情况。
一个有意询问,另一个故意配合,不一会儿,两人就说到了魏昭在南城遇袭一事。
魏昭说得平淡,但李陵姮听着却觉得凶险万分,忍不住揪心。但魏昭说着说着,却话锋一转,“好在,对方虽然人多,但我们也抓住了几个伪梁士兵,经过一番折腾撬开了他们的嘴。据那几人所说,他们的目标就是前往南城救高尚敖的人。”
至于,他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撬开那几人的嘴,就不必告诉她了。
魏昭没有将目光放在李陵姮身上,余光却死死注意着她脸上神情和身体动作。他以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语气,继续道:“你说,西梁那边怎么会知道高尚敖会在南城遇险,而且判定有人会去救他呢?”
按当时情况,另一路士兵和高尚敖带领的军士相距甚远,根本不可能及时知道高尚敖遇险而去救他。而其他诸城的兵力也不可能立刻赶到。就和出发前,李陵姮故意暗示他南城会出事一样,西梁那边似乎知道些什么。
在魏昭说出他心里的困惑时,李陵姮差点失手打翻桌上的杯子。魏昭肯定是联想到她身上来了!李陵姮死死克制着心里的惊惧,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朝魏昭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清楚,这件事确实有古怪。”
虽然李陵姮极力做出不关她事的模样,但眼神尖利的魏昭还是捕捉到她脸上一瞬间的改变。
已经得到答案的魏昭心满意足地对着李陵姮开口:“确实,大概除了下令的本人,没有人能猜到西梁那边是怎么想的。时辰不早了,你我都该休息了。”
躺在床上,魏昭听着另一边久久不能平缓的呼吸声,心里逐渐思索起来。很显然,李陵姮不知道通过何种途径得知了高尚敖将会在南城身亡,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但西梁那边也有人知晓高尚敖会在南城身亡,不仅如此,对方还清楚东梁也有人知道,才会提早设下埋伏。
很明显,李陵姮不清楚西梁那边的状况,才会没有任何提醒就让他去救人。若非他对李陵姮留有七分警惕,害怕南城会是个陷阱,因此带过去的部下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只怕自己当真会死在南城。
不过好在,虽然过程凶险,但结局还算差强人意。
被西梁士兵围堵搜寻的时候,魏昭也怀疑过会不会是李陵姮和西梁之人勾结,故意想要置他于死地。但仔细想过之后,他否认了这个猜测。
他查过李陵姮,和西梁绝对没有来往。
现在的问题是,李陵姮和西梁那边,是如何得知高尚敖之事的。黑暗中,魏昭神情严肃,莫非,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够知晓天机不成?再一次,他想起了曾经被自己否认的猜测。也许,这方面他也需要查一查。
而此时,西梁的一座府邸中,正同时被李陵姮和魏昭忌惮之人正听着部下的禀报。房里昏暗无光,那人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块翡翠佛玉牌。
“主人,属下办事不利,让那人逃了。求主人给属下一个机会,让属下戴罪立功。”一身黑衣的武人匍匐在地,姿态恭敬谦卑。
不大的密室里静得死寂,空气中透着紧张压抑。武人背后的衣服渐渐被汗水打湿,座上的那一位,一身鬼神莫测的本领,铁口直断,他们这些下属,私下里都对这位充满敬畏。
良久,座上人才停下把玩玉佛的举动,“两百鞭,若是还活着,就去南边跟着办事。”
等待太久,惩罚真正落下来的时候,武人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听明白后,他立刻感恩戴德地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武人推开密室门打算离开时,屋外耀眼的光线争先恐后朝屋里挤进来,却只照亮了那人握着翡翠玉牌的一双手。十指光洁白皙,养尊处优。
等到密室中只剩一人时,一道幽幽的叹息在密室中响起,“毕竟是天命所归的帝王,没那么容易死。”
半晌,密室里又响起一声轻笑,“动不了魏昭,难道还动不了李陵姮吗?”
自从那日差点被魏昭发现之后,李陵姮内心忐忑地过了好几天。等发现魏昭似乎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上去了之后,心里才逐渐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她发现自己仿佛走入了一个死胡同。西梁的重生者想要除掉魏昭,她却不能提醒魏昭。因为一提醒,只怕她就先要暴露自己的古怪。
什么都不做,李陵姮又觉得放心不下。最后,她只好抽出一张信纸,给娘家写了封信。
自从大丞相出兵西梁获胜之后,晋阳城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三月底的时候,李陵姮收到中书舍人罗志毅夫人的请柬,她办了个桃花宴,邀自己于四月初去碧桃园赏桃花。
中书舍人罗志毅虽然官阶不高,但其父乃是正四品太常,罗夫人娘家也不是等闲之辈。再加上李陵姮最近被一堆事情烦恼,也想出去散散心,因此回信答应赴宴。
四月初三,春暖花开,云净风清,是个出游踏青的好日子。李陵姮是在出门的时候,才知道冯宜公主也答应去碧桃园赏桃花。
坐在车上,想起出门时撞上的冯宜公主,李陵姮下意识蹙了蹙眉。
碧桃园离得不远,一会儿工夫就到了。魏昭扶着李陵姮下车,“好好玩一玩。”他朝李陵姮叮嘱道。这些日子李陵姮眉间总有挥之不去的愁绪,魏昭心知肚明,知道她是因为在他面前露马脚一事。
李陵姮点了点头,看着魏昭翻身上马离开后,才转身进了碧桃园。
碧桃园里,李陵姮见到了好些熟人,一一含笑点头打招呼后,她终于看到了王九娘。
王九娘笑着和李陵姮对视了一眼,朝她走了过来。在走到李陵姮身边时,她脸上的表情带出几分取笑之色,“我都看见了。”
“嗯?”李陵姮有些不解地看着王九娘。
王九娘抿嘴一笑,“刚才可是太原公送你过来的?”她没想到阿姮和魏二郎关系这么好,连参加个赏花会,魏二郎都要亲自送她过来。阿姮和夫婿关系好,她也很为阿姮高兴。
李陵姮神情泰然,“他刚好要去府衙办公,顺道送我过来而已。”来而不往非礼也,她斜睨了王九娘一眼,“我昨个儿才听说郑七郎花重金寻到一副前朝顾王孙的《秋水长天图》。”
去年十二月的时候,王九娘就已经成亲了。夫婿正是郑氏七郎,两人门当户对,志趣相投,感情很要好。
王九娘没李陵姮那么坦然,脸上显出几分羞涩和甜蜜,看得李陵姮心头感叹。
桃花宴还没开始,大家都三三两两各自结伴在园里先逛起来。李陵姮和王九娘也不例外。碧桃园的桃花品种多而品相好,正值花期,开得密密匝匝,十分繁盛美丽。两人聊着天走了一段,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小径上传来一阵喧闹。
似乎是一名婢女急着送茶,不小心撞上了一名女郎,茶被打翻毁了女郎的衣裙。王九娘起先不甚在意地望了眼,待看清那正吵闹的女郎时,眉心忍不住一皱,脸色无奈。
“似乎是我小姑子,我过去看看。阿姮你先随便转转,不用等我了。”
想到郑家八娘子的名声,李陵姮顿时了然为何九娘脸上会出现无奈。她点头,体贴道:“不用管我。”
王九娘离开后,李陵姮带着人顺着西边小路走去。西边种了一片变种碧桃,有红花红叶碧桃,还有白红双色洒金碧桃等。李陵姮见一株白红双色洒金碧桃开得着实好看,情不自禁往里走了几步,想要仔细看一看。
结果,一走进就听到墙的另一边有两人在聊天。李陵姮不想做偷听之事,便打算离开。然而,那两人话里提到的一个名字让她下意识敛声屏气,专注听起来。
“我以前一直觉得魏二郎木讷痴傻,但你知道我前几日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
“我看到呀——”
李陵姮忍不住往墙那边靠了靠,全部心思都集中到了一墙之隔的对面。突然,一块帕子从李陵姮脑后伸出来,一把捂住她的口鼻。李陵姮反应很快,立刻抬手用手肘攻击对方,但不等打到对方,帕子上的迷药就发作起来。李陵姮只觉眼前一黑,然后完全失去了知觉。
跟在李陵姮身后,想要找她算账的冯宜公主没想到自己竟然目睹了这么一幕。她下意识转身,带着婢女远处跑去。然而还没跑出三步远,她就眼前一黑,软软倒在地上。
碧桃园里,大家伙儿是在出事半个时辰后才发现太原公夫人和大将军夫人不见了的。众人先是在整个碧桃园都搜了一遍,发现不仅是李陵姮和冯宜公主不见,连她们的婢女都失踪了之后,立马派人去通知大丞相府。
李陵姮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愣了一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眼睛上被蒙了黑布条。不仅如此,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绑了起来。李陵姮侧耳静听,只能听到屋里除了她,还有其他人细微的呼吸声。
不像是绑架她的人,但也不敢肯定。李陵姮先是一动不动地僵硬了一会儿,假装自己并未清醒。见并未有事后,她才努力抽动双臂,想要挣脱绑在手腕的绳子。
“唔!”挣扎之间,李陵姮撞到了一旁的人。对方发出一声闷哼,旋即也开始清醒过来。
“这里是哪里?!”
冯宜公主?!李陵姮没想到一同被绑架过来的还有冯宜公主。她急忙小声说道:“你声音小一点,不要把人引过来了。”
“李陵姮?!你怎么在我旁边?!”冯宜公主听出李陵姮的声音,气愤难当,完全没顾得上她话里的内容。
李陵姮只能再度重复让她小声一些。
冯宜公主憋住嗓音,冲着李陵姮怒道:“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出去。”
冯宜公主心里气,但又不得不承认李陵姮说的对。她粗声粗气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你先帮我把蒙眼的黑布解下来。”
“怎么解?我手都被绑着,眼睛也被蒙着。”
李陵姮就猜到,冯宜公主处境应该和她差不多。她叹了口气,道:“用嘴。”
冯宜公主瞠目结舌,“你怎么不用嘴把蒙着我眼睛的黑布解下来。”
“别耽搁了,在这样下去,那些人说不定就要回来了!”李陵姮态度强势。
冯宜公主心里别扭愤怒,但又不得不按着李陵姮说的做。因为看不见,她先是用下巴蹭着找到布结的位置,然后才试着用牙齿咬开结。试了好久,直到嘴都酸了,她才终于解开李陵姮脸上的布条。
重见天日后的李陵姮第一反应是将整间屋子打量了一遍。这是一间破旧的柴房,确实只有她和冯宜公主两人。屋子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墙角的蛛网,没有任何东西。
李陵姮打量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放回冯宜公主身上。她今日穿了胡服,但原本应在蹀躞带上小刀却不见踪影。李陵姮叹了口气,在咬开布结和咬住金簪之间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挺直身子,忍住洁癖,咬下冯宜公主头上的金簪。
“喂,你在干什么。”
李陵姮没有回答,她含着金簪,低头去够冯宜公主手上的绳子。好在那绳子不是特别粗,金簪又格外锋利,她割了一会儿后,就把绳子割断了。这也是她让冯宜帮她解开布条的原因,金簪太锋利,若是不看着,一不小心就会戳在手腕上。
“呸!”一口吐掉金簪,李陵姮强行压下心里头的恶心,朝冯宜公主道:“快点帮我把绳子解下。”
冯宜公主急忙行动起来。等到两人都解开了绳子,能够自由活动后,冯宜公主又朝李陵姮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经过刚才的那番行动,冯宜公主已经下意识把李陵姮当做了主心骨。
李陵姮没有回答,她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刚想顺着门缝往外看去,就听到屋外响起两个男声。“药效差不多了,应该已经醒了。我们进去瞧瞧。”
她立刻带着冯宜回到原来的位子上,从腰间香囊里倒出一个精巧的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有六个格子,每个都摆着香丸香膏。冯宜看着她挑出三个格子里的香膏,一起放在掌心使劲搓起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