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来自母亲的关爱,生母是不知下落,养母则是先太后那么一个女人,对待他时不过是做做样子。而现在方夫人将他一直没有得到的一切毫无保留全给孙子孙女们。
皇上可不承认自己心里有些泛酸。
方夫人又说:“迁过来这几天,其实我晚上睡的并不算踏实。”
谢宁忙问:“可是有什么布置得不妥当?”
“没有,只是有些认床。”方夫人望着手里的半盏茶,声音很轻:“换了新地方,一时总难放下心来。福晖堂挺好,很清静,可是有些太清静了。躺下来闭上眼,总还觉得自己能听到三皇子在哭似的,夜里总要醒好几回。”
方夫人话里的意思,皇上和谢宁都明白了。
永安宫里总是热热闹闹的,二皇子能跑会跳,三皇子更是哭起来声气惊人,有这俩孩子在,日子就与清静二字无缘了。方夫人忽然之间迁出永安宫住进福晖堂,舒适是肯定舒适,清静也着实清静,可是眼前身边却显得寥落孤寂了。
玉玢公主挪过来的话,对方尚宫也是个安慰和寄托。
“朕再考虑一下。”要把孩子迁过来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情,皇上也不会马上就点头应诺。
虽然皇上没有一口答应,但以方夫人和谢宁对他的了解,皇上如果觉得此事不妥,不会说这样委婉的托词。现在说的是考虑一下,其实此事已经有七八分准了。
方夫人笑了:“好,那我先让人把后头收拾起来,要是挪的话,就趁年前吧。正月里可不宜挪动。”
看着时辰不早,皇上与谢宁也没有再多停留。出了福晖堂之后皇上也没有再传步辇,左右离得近,就这么走着回永安宫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的手挽在了一起。
若是白天两人自然不会在永安宫之外的地方表现得这样亲热,可是这会儿已经夜深,旁人反正也看不见。纵看见了,也说不了什么闲话。
虽然北风刮得紧,可谢宁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凉。皇上的手掌格外温暖有力,这样握着他的手,谢宁觉得路再远一些也不打紧。皇上近日政务繁忙,两人很少能有这样安安静静的待在一处的机会。
“这事儿你意下如何?”
谢宁认真想了想才说:“若不论其他的,倒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玉玢公主有人照料了,方夫人跟前有个孩子在,也能排解寂寞。夫人以前就说过,人若是一直忙着,一闲下来反而很难习惯,对身子也不见得好。”
皇上细想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谢宁说的一点儿不错。母子没有相认之前,方夫人在永安宫可以说是从早忙到晚,永安宫内外的大小事情她差不多都要过问,几位皇子公主的起居膳食每天做了什么,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她也都心中有数。这么些在旁人看来繁琐驳杂的事情,方夫人却处置的井井有条,游刃有余。在福晖堂她过的倒是养尊处优了,可是一个忙惯的人突然没事情可做了,心心念念惦记的孙子孙女也不在眼前了,那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能舒坦才怪了。
“你说得是,朕之前却没有想到这个。”
皇上给方夫人安排福晖堂自然是出于一片好意,他心急着想给予亲生母亲她应得的尊荣和补偿,可方夫人自己多半还更喜欢之前在永安宫时的生活。
“看看这几天择一个晴好天气,就让公主挪到福晖堂去吧。”
谢宁笑着应了一声:“那臣妾回去后就吩咐人好好安排。”
玉玢公主随身穿戴日常吃用的东西先带过来就可以,其他一时用不上的东西倒不急着搬,还放在寿康宫里也无妨。比较麻烦一点儿的是公主身边伺候的人。除了柳尚宫是永安宫过去的人,还有寿康宫原来的人手,内宫监新差遣过去的宫人、尚宫,加起来林林总总也超过二十个人。福晖堂里装不下这么多人,就算能装下,这么些人也不可能都一起跟着过去,必定得有所精简取舍。
谁肯从公主身边被撵下去?自然个个都指望着能一直跟着伺候。
隔一日这事就传了出去,曹顺容一听见这事就傻了眼了。
三百九十九 老弱
玉玢公主的东西一样一样收拾打点装进箱子里,再一箱一箱的抬进了福晖堂。
柳尚宫抱着玉玢公主进来,将裹在她身上的大氅取下,玉玢公主被抱过来的这一路上都很听话,也不动也不出声。这会儿大氅一揭开,她才睁开眼。
柳尚宫扶着她站好,轻声说:“这是夫人,公主给夫人问个安吧。”
玉玢公主的神态与一般孩子不同。若是一般的孩子,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不熟悉,可能会怯生,也可能会好奇,但是不会象玉玢公主这样,她看起来神情恹恹无神,眼帘低垂,对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漠不关心。
柳尚宫想扶着她站好,可是玉玢公主却站不稳当,她的腿软绵绵的,柳尚宫的手一松开,她的身子就开始打晃,腿一软人就朝旁边歪。
柳尚宫幸好没敢真撒手,赶紧伸手把她又接住了。
方夫人微微皱了下眉头。
她还记得夏天时玉玢公主的样子,现在和那时相比,玉玢公主好象一点儿也没有长高。这般年纪的孩子应该是长的很快的,有时候让人看着简直是一天一个样,直让人心惊。但玉玢公主不但没有长大,反而看上去更加萎靡瑟缩了。
方夫人的目光落在玉玢公主的身上,柳尚宫却想到另一处去了,连忙回说:“这是贵妃娘娘前几日特意打发人送来的料子,奴婢着人做了,一直给公主穿着呢。”
方夫人其实刚才并没有在意玉玢公主的穿着,柳尚宫这么一说她才留意。玉玢公主穿的是青莲色素缎袄子,下面则是一条月白色的棉裙,连头绳都用的蓝色,这是一身地地道道守孝打扮。
谨妃平素没什么人缘,也没多大势力,去了就去了,宫中的人最善于遗忘,谨妃去了还没有多久,已经没有人再提起她了。换一个人大概就会忽略了玉玢公主如何守孝这样的琐碎小事,谢宁却想的很周全。其实宫里头谁还在乎这孩子守不守?一来她太小,二来身子又这样弱,守与不守的有什么要紧?反正谨妃又不是个重要人物,死了就死了,要不是因为她还有个女儿牵动着旁人的利益关系,她的死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
看方夫人伸出了手,柳尚宫赶紧带着公主往前几步,将公主交到方夫人手里头。
柳尚宫离开永安宫时,方夫人还是方尚宫。就隔了这些天,方尚宫就成了方夫人,有自己的宫室,甚至现在连公主都归她抚养照看了。
虽然说是暂时的,可这也说明了方夫人的身份和皇上对她的看重了。
柳尚宫庆幸自己昔日对方尚宫并没有失礼怠慢的举动。
昔日里大家身份都一样,可现在方尚宫已经是夫人了,那就是主子,得捧着,顺着,好好伺候着。
柳尚宫心里并没有什么不平衡不痛快的地方。这就是后宫啊,一步登天,转眼间就成为人上人的事,在宫里最不鲜见。主子就是主子,外头人不也常说么?英雄不论出身。
更何况方夫人的过去一直有人在猜测,柳尚宫也不是没猜过。可是哪一种也不是现在大家偷偷议论的这句。
别人都说,方尚宫当年其实曾蒙圣宠,生下了一个孩子。正好嘛,那年太后也“生”了一个儿子。还有人往深里猜,说方尚宫被酒醉的先帝宠幸其实不是一件意外,是当时的贺妃有意安排的,要不然的话,贺妃那里伺候的宫人那么多,怎么就会让皇上随手抓住了一个宫女,旁人都哪里去了?贺妃又哪里去了?其实贺妃就是想借宫女的肚子,可没想到这肚子最后便宜了太后了。
听说接手公主的是方夫人,柳尚宫肚里不知念了多少声菩萨保佑。方夫人不是个难伺候的人,在她手下讨生活可比伺候个曹顺容又或是旁的嫔妃要强出好多倍。
柳尚宫见多了后宫女子借着孩子邀宠,待在寿康宫的这些日子,寿康宫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也说了以前谨妃的种种作为。一面说,一面想着将来的日子更怕更难过。谨妃以前就算爱折腾了,三五不时说伺候的人不得力,换了好几茬人,换得她自己都难以自圆其说了。将来这些事只怕都要一一再经历一回,伺候不力的奴婢们除了挨打、受罚、被贬,丢命之外,难道还想着过好日子?
可是方夫人不会这么干啊!就算公主真照料不好,方夫人自己也是肩膀能扛事儿的人,绝不会推诿功过把黑锅全让奴婢来背。
现在担心的就是,方夫人会照料公主多久呢?如果只是暂时,等天气暖和了事情还要再等皇上决断,那就代表前途还是凶吉未定。柳尚宫一想到这个,心就松不下来,还高高悬在半空里。
方夫人轻轻握住了玉玢公主的手。
细瘦干巴,象农家烧灶用的柴禾棒。明明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娇养大的,这孩子身上却一点儿福相都没有。
后宫女子为了争宠,害的这些孩子却一个个先天不足,打从生下来时起就受苦受罪。
方夫人心中有多少感慨,旁人看不出来。
她牵着玉玢公主的手:“玉玢的屋子已经要收拾好了,你自己想不想去看看?”
玉玢公主的目光慢慢移到面前方夫人的身上,然后又漫不经心的移开了。
方夫人想牵着她到后头去是不行的,玉玢公主一步也不迈,根本不配合。方夫人要抱起她也不成,玉玢公主毕竟不是个一岁、岁半的小娃娃了,方夫人腰不好抱不了。是柳尚宫有眼色的上前来把公主抱起来跟着方夫人走。
方夫人自己还得扶着宫女的手借点力,一面摇头一面说:“得让她快点自己走啊……”
柳尚宫连忙应是。
方夫人心里想的却是,福晖堂这名字取的这么好,结果住进来的却是老弱病残,连自己走路都办不到。
希望在这儿住得久了,他们这一老一小真能沾染上皇上手书的福气啊。
四百 怜悯
“曹顺容又病了?”高婕妤的手微微一动,抬头看向一旁的丹霞。
丹霞捧着茶劝:“主子别动,这一动指甲就不好染了。”
“反正染不染的也没人看。”高婕妤看看跪在一旁替她伺候指甲的小宫女,还是忍住了没把手抬起来。
已经这么坐了快一个时辰了,这会儿一动,刚才的功夫确实白费了。
丹霞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回禀给高婕妤:“听说公主迁到福晖堂去了,曹顺容好象当时就晕了过去,太医已经去过了,奴婢打听着消息说曹顺容没大碍,扶进屋里之后其实就已经缓过来了,太医也没说旁的,就说身子还虚,且得将养着。”
高婕妤掩着嘴笑,起先还能忍得住,后来就忍不住了,也顾不上指甲了,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
“身子还虚?哎哟这是哪位太医说的?医道真是高明,可不是虚嘛,好好养着就对了。”
丹霞忍着笑说:“主子可不能这样,旁人要知道了又要给您扣黑锅,说您对曹顺容不安好心了。”
“我对她?我犯得着么?”高婕妤看看指甲,对吓得不敢抬头的小宫女说:“打水来洗了,不擦了。大冷天儿的擦了也没谁看。”
小宫女如蒙大赦,急忙收拾了染指甲的东西去打水。
丹霞接着说:“李昭容倒是没什么动静,还打发了人去清宁殿焚了一卷才抄的经。”
“她能有那么清心寡欲?别是亏心事做多了心虚吧?”都在一起待这么久了,谁还不知道谁?高婕妤除了在曾经的施顺仪,后来的施慎妃身上看走过眼,对旁人她还是有些把握的。这次抚养公主的事,是谁在里面想把水搅混想渔翁得利,高婕妤不用多想就牢牢盯住了李昭容。
可惜抓不到她的实证。
高婕妤从来不是白吃亏的人,她这回明明什么也没做,皇上当时说要将玉玢公主交给曹顺容的时候,她心里是酸了一下。可这几年间的事情已经让高婕妤没有过去那样争强好胜了,再说了,玉玢公主病歪歪的,连谨妃这个生母都照料不好,换了其他人就能照料好了?别回头好处没沾着反倒动辄得咎。
曹顺容那些人还觉得抚养公主这事儿是天上掉了个馅饼,一门心思去争抢。又或者她觉得贵妃能把不是亲生的孩子照管的好,这事儿就格外容易随便谁接手都一样能做得好。真是光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了,养别人的孩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吗?管得宽了紧了都是错,连谨妃这个亲娘都没能凭这个女儿获宠,旁人更是痴心妄想。
高婕妤在玉瑶公主丧母那时候还想过捡这现成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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