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二皇子最喜欢的就是洗澡了。
说是洗澡不如说是玩水,一把他放进大木盆里他就乱扑腾,滑溜的让人抓不住。平时看起来笨笨的小胖墩,一到水里灵活的跟小鱼一样,简直恨不得在水里翻江倒海,扑腾得一地都是水。
隔着窗子还可以听见玉瑶公主的声音:“别动!别乱动。”
回答她的是二皇子更欢快响亮的笑声和哗啦哗啦的水声。
夜幕低垂,这笑声传的很远。
皇上的笔停了下来,后殿的声音传到这里来已经听的不那么真切了,断断续续的。
可皇上喜欢听。
这样精力旺盛无法无天,在永安宫除了二皇子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白洪齐悄悄将手里的名单呈上,就躬身退到一旁了。
长窗敞开着,纱帘被晚风吹的鼓涨了起来。飞蛾在纱帘外头扑撞个不停,试图突破这一层薄薄的帘幕冲到屋子里来。
皇上翻开了白洪齐送上来的那份名单。
他脸上轻松的神情渐渐消失了。
白洪齐一个字不敢多说,头深深低下去。
事涉皇上的出身隐密,知道的每多一分,危险也就更多一分。
皇上手上那张有些泛黄的名单可以看出是从一本册子里头拆下的一页,边缘处还有缝线的孔印。
皇上看的很快,缓缓将名单放下了。
就在这间书房里还有一张名单,皇上已经不用再翻出来比照。因为那张名单上的所有名字他都记得牢牢的,他曾经无数次在心中描摹着那些名字的笔划,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凤彩轩的宫人……
纸上登载着这些人的死因是因为伺候贺太妃出了错漏,贺太妃小产,她与其他几个宫人太监一起受了杖刑,受刑当晚就死了。但这些被处置的人当中,并没有方尚宫。
方尚宫至少有大半年的时间行踪不明。
皇上之前并没有将凤彩轩的这些人放在心上过。贺太妃小产的事情是确凿无疑的,出了这么大的错漏,那些宫人太监被处置的事情也很明白,众人都知道,方尚宫也应该是是因此获罪,只是侥幸保住了一条命。
贺太妃一倒,这些伺候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稀罕,也渐渐要被人遗忘了。
如果不是现在方尚宫成了贵妃身边的红人,这件事也不会有人再去寻根究底。
但是这件事情事隔多年又被翻出来,胡宫人这么一个小人物,当年在凤彩轩也只干些跑腿打杂的粗活,她能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为什么会有人灭她的口?
也就是说,贺太妃小产的事,那些被处刑的人的事,还有当时不知什么原因成为漏网之鱼的,活下来的人……
皇上半晌没有出声。
后殿这边,玉瑶公主身上都被溅湿了,也被郭尚宫领去沐浴。余下众人好不容易把乐不思蜀的二皇子从水里捞起来放在榻上,擦净身上头上的水,乳母取了一盒子粉,熟练的一取一蘸,给二皇子身上扑上了一层,肥肉打褶处多扑一些。不仔细一些不行,二皇子太胖,肉都要叠起来了,天热出汗会淹着皮肤,还会长痱子,孩子该多受罪。
抹了粉的二皇子身上更滑溜了,谢宁坐在一旁看着他,二皇子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看。
趁着他这么一会儿安静,乳母赶紧把肚兜给他套上。
青梅进来时,就看见二皇子趴在榻上,大概是刚才闹腾够了,这会儿难得的安静。谢宁轻声哼着小曲哄他入睡。
青梅在一旁等了片刻,二皇子睡的很快,谢宁一首曲子哼完,他已经睡熟了。
谢宁转过头问她:“方尚宫怎么样了?我这儿又不缺人使,晚上你还是到方尚宫那儿去照应一二吧。”
“方尚宫才喝了碗粥,还用了药,看着精神已经好多了。李署令也说方尚宫的病没有大碍,多休养两天就好了。”
“那就好。”谢宁点头说:“我不能过去看她,你替我给她说,让她别心急,好好养病,身子好了比什么都重要。缺了什么你只管来回我,或是跟周禀辰说一声就是。”
乳母把二皇子抱走安置,谢宁也拆了头发躺了下来。
青荷眼都不眨的盯着,直到她躺好了,这才松口气。
谢宁一直迷迷糊糊的没睡实。
一是热,二是因为皇上还没回来。
直到听见殿门又传来开合的声响,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谢宁才心里才终于踏实了。
皇上洗漱之后动作轻悄的上榻卧下,谢宁熟门熟路的靠过去,皇上伸出手臂让她枕靠着。
平时她明明怕热,可是这会儿又不怕了。
谢宁带着困意的声音问:“明天初几?有大朝吧?”
“有。”
皇上望着帐子顶出神。
为了迁就谢宁,殿内没有用冰,皇上也就跟着一起热着。如果在长宁殿里,那么寝殿里起码要摆设四个冰盆,一进寝殿就会感到一股森森凉意。
可现在他一点儿也没觉得热。
那些人名就在心中一个接一个的滑过,最后,定格在一个名字上不动了。
许多凌乱的猜测一起挤到眼前来,好象就缺一根线就能将它们全都串起来。
隔了一会儿,皇上听见谢宁问:“您有心事?”
皇上有些意外:“你还没睡着?”
谢宁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到现在也没睡着。
皇上躺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就是怕扰着她不能安睡。
“难得皇上会为了什么事情这样心烦意乱。”谢宁轻声问:“臣妾帮不上什么忙,也不会出什么好主意……可皇上要是愿意,可以同臣妾说说。”
皇上握住了她柔软的手指:“要是同你也不能说,那这世上就没人能说了。说来你可能会觉得可笑,朕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你记得朕和你说过的事吧?就是先帝明光廿一年前后的事。”
谢宁万万没想到皇上要说的是这件事。
“记得。”
“太后那时候为了借腹生子,安排了好几名宫人服侍先帝。这些人多半都是太后身边伺候的人。朕也是往这上头去查的。那时候凤彩轩贺妃也有身孕,太后不会容许她生下来,所以后来贺妃在临产之前就意外小产了。伺候贺妃的人也都处置的七七八八……”
贺妃?
怀孕之后谢宁觉得自己想事情似乎比以前迟钝了。
她听到这名字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贺妃是哪一个。
是方尚宫曾经伺候过的旧主啊。
皇上的言下之意,是指方尚宫应该是贺妃小产之事的知情人吗?
难道,难道贺妃小产另有蹊跷?皇上的生母难不成是……
贺妃?
难道她小产是假?其实她生下了孩子被太后抱走了?
可皇上接下来的话就让谢宁知道自己想错方向了。
“贺妃当年小产是确定无疑的,只是……她小产时方尚宫并没有在她身边服侍。那一年她根本不在凤彩轩。”
二百八十一 微雨
晴了几天,这天又下起小雨来。 hp://
小雨一下,谢宁倒是松了口气,前几天实在闷热的难受,今天则是一早起来,觉得气儿也顺了,心也静了。
方尚宫一能起身就来谢恩,谢宁赶紧让青梅扶着她,说了几句话就赶紧让人扶她回屋去歇着。
“我这儿不缺你谢一回恩,早点把身子养好了才是。”
看方尚宫那气色,谢宁还真不放心。
毕竟方尚宫年纪也不轻了,放在外头普通人家,早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再努把力说不定曾祖母都有指望。
一冬一夏的,都是道坎儿。
不该让方尚宫那么操劳,该让她多歇歇的。
青荷在旁边听着谢宁这样说,倒和谢宁说:“主子快别这么说。方尚宫这病虽然有操劳的缘故,可李大人也说了,近日时气不好,宫中病倒的人多着呢。象方尚宫,周公公这样的人,有事情压在身上,他们反倒越活越精神。要是没事儿可做,那反倒会一下子垮下去。您知道吗?去年过年时有位告老的刘焕祺刘大人?”
“记得的。”谢宁见过这人一次,虽然已经年近七十,却腰板挺直,声音宏亮,是个精神抖擞的老臣。去年他上了告老的折子,皇上挽留,他再上,如是再三,皇上才允了。
“您看刘大人当时精神吧?可是前天听太医署的人说,刘大人这半年老的都不成样了,眼也花了,腰也直不起来了,连人都不大认识了呢。”
“真的?”谢宁着实吃了一惊。
“奴婢也是听太医署的人说的,刘家已经请了几回太医了,说怕刘老大人熬不过今年呢。好些人啊,有官儿做,有事干,那就生龙活虎比吃了补药还滋润。要是没事儿做没官当,那日子就没奔头了,活的一点儿精神头都没有。就说方尚宫吧,没伺候主子的时候,您想想她是个什么模样?”
谢宁往前想,方尚宫刚去萦香阁教导她针线时什么样?
印象不甚清楚了,总之,似乎就是两个字。
老迈。
可现在方尚宫比那时,确实显得年轻、精神。
谢宁笑了笑:“兴许你说得对吧。”
“所以主子可别说要让方尚宫卸了差事去休养的话了。咱们永安宫上上下下全算上,象方尚宫这么真心实意疼爱小主子们的人可也没有几个。您要让她卸职,不能再伺候小主子们,她一定伤心的很。”
这话确实没错,方尚宫对大皇子他们着实上心,不是那种奴才对主子的尽忠讨好,确实是真心的疼爱。
“对了,应汿和玉瑶还没回来?”
“大皇子刚使人传话说不回来用膳了,公主那边也是一样。”
谢宁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幕,点头说:“是我忘了,下着雨确实来回折腾不方便。你让人给膳房说一声,应汿和书英那里加一个八宝锅,玉瑶和甘姑娘那儿添一道焖酥梨,一道白玉丸子汤。”
青荷笑着应道:“奴婢这就去,您只管放心,没人敢怠慢大皇子和公主殿下,膳房的人可小心着哪。”
因着下雨,玉瑶公主就留在云光楼书房用了午膳。宫人将膳桌摆好,膳房的太监恭敬的说:“贵妃娘娘赏公主冰糖焖酥梨一道,白玉丸子汤一道。”
玉瑶公主起身来盈盈行了一礼,口称谢贵妃娘娘。
侍膳太监将盖盅揭开,香喷喷甜丝丝的热气升腾起来。半透明酥梨浸在浅浅的汤汁中,梨肉去皮剜核,已经焖得透了,色泽形状有如琥珀,梨子香一直往鼻孔里钻。
白玉丸子汤其实就是豆腐汤,豆腐削成圆圆的丸子,仔细看,丸子上头甚至还有细细的花纹。
豆腐上雕花可是精细活计,雪白的丸子浮在浅碧色的清汤里,看着就让人觉得暑意全消,食指大动。
甘熙云夸了一句:“御厨的手段当真了不得。可惜乔姐姐不在,她也指定爱吃这个。”
“这有什么难的?等她来的时候,让膳房再做一回呗。”
乔书棠身子不适这两天没进宫,李璋也因为下雨没来,书房里只有她们两人,就更显得冷清了。
两人用过饭,过了午本来是要学琴,因为下雨改成了习字。杨先生一出去,玉瑶公主就赶紧松开笔揉手腕,一转头却见甘熙云也没有在写字,托着腮正往窗外看。
玉瑶公主还以为外头有人来,转过头看,却什么都没有。
外面只有绵绵不绝的细雨,水珠顺着殿阁的檐角往下滴落。院子里的大缸里栽着睡莲,莲花已经开了两朵,衬着绿油油仿若涂了蜡的叶子显得格外娇艳。
虽然这幕夏日雨景有动人之处,可是玉瑶公主觉得这也不值得人看呆住。
甘熙云是不是有心事?
玉瑶公主想知道什么事,自然有人抢着替她打听来。
甘熙云昨天收到一封家信,是鄄州来的。今天又收到了一封,却是她父亲写来的。
玉瑶公主正是对写信上瘾的时候,对旁人的信也格外关注。甘熙云连收两封,她自然很好奇。
每回写信、收信,玉遥公主都很高兴。
可甘熙云看起来却不那么高兴。
信里都写了什么?
她这么开门见山的问,甘熙云当然也不瞒她。
“我伯娘捎信来让我要好好用心学,问我缺什么不缺,还给我捎了些钱来。”
听着都不是坏事,不会让人心里不舒坦。
那就是另一封不好吧?
甘熙云轻声说:“我父亲的信上说,他今年又添了一子一女。还有,让我在宫里不要惹祸,好好陪伴公主……”
添丁放在旁人家是喜事,对甘熙云的父亲来说也是喜事,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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