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想起来今天晚上吃的那一碗寿面,是谢宁领着两个孩子亲手替他做的。
皇上打小虽然没有从先帝和太后那里得到过什么关爱,但是一个皇子该有的,总不会缺了他。衣食起居,都是按着皇子应有的规制来的。这碗面说真的,手艺真不怎么样。
大概本来就做的不出彩,即使煮面的厨子已经尽力拿捏火候,皇上猜面汤八成是滤过之后才端上桌的,才看起来显得汤清。
那样的一锅面,煮出来想必面也塌,汤也浑。
可是皇上觉得那碗面热烫烫的吃下去,暖热了他心里一直寒凉的部分。
过去许多年里,他也过过好些次生辰。每一次在喧扰过后,都觉得心里的空寂反而更多了一分。
也许他一直在等的,就是有人给他做这么一碗并不算太好吃的寿面。
等着有人陪着他象聊家常一样,说一说心里话。
第二天一早也是个晴好天气。
不用大朝会,皇上也按着平常的时辰起身,出去练了一趟剑,再进殿来时谢宁还没有醒。
这阵子谢宁调养的好,一张脸庞白里透红,气色很好。在晨光中看起来,她的脸庞象是明珠一样,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柔光里。
大皇子和玉瑶公主过来请安时,就只见到了他们的父皇,至于谢娘娘,还睡懒觉呢。
皇上同两个孩子一起用了早膳。
玉瑶公主苦着脸,她现在连握调羹手都要打颤。
大皇子比她要好多了,就是……也有些腰酸背疼手腕使不上力。
今天要写字的话可怎么办呢?
皇上把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
其实昨天晚上皇上已经吩咐过郭、柳二位尚宫,好好照料伺候大皇子和玉瑶公主,玉瑶公主从出生到现在,只怕是破天荒头一遭干了这么重的活儿,那细细的小手小胳膊怎么吃得消?至于大皇子就更不用说了,他的身子一向孱弱,二月里头还病了一场,咳嗽缠缠绵绵近一个月才好转。
昨晚上柳尚宫可是半宿都没敢睡,就怕大皇子白天疲惫过劳晚上会发病。
整个春天柳尚宫都不敢松懈,比冬天的时候还焦心。
冬天时一直天寒地冻,人人裹的严实,屋里又有地龙火盆,反而不易得病。偏偏开春以后,天气冷一天热一天,衣裳怎么穿都不妥当。柳尚宫就怕这样寒热交侵的天气,怕大皇子扛不住。
皇上亲手给玉瑶公主舀了一勺嫩嫩的炒鸡蛋,又跟大皇子说:“这鱼冻做的不错,你也尝尝。”
鱼冻弹滑,鲜咸爽口,配粥吃很相宜。
用过早膳,大皇子就去南苑的书房,玉瑶公主也去云光楼了。
谢宁是被二皇子闹醒的。
二皇子扒着床边站着,他现在已经比床榻要高了,站的也稳当,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谢宁看,吭哧吭哧的想往榻上爬。
虽然说这孩子爱动,也很会动弹,小胳膊腿儿都挺有劲,但是床榻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
旁边青梅和二皇子的乳母就这么袖手看着,怕二皇子磕着,但也不能真让他爬上去了。
贵妃娘娘现在可不禁碰不禁闹,二皇子又太有劲儿,谁知道小孩子没轻没重的踩一下压一下会不会正好压在肚子上?
二皇子这么不屈不挠,谢宁自然而然就醒来了。
一醒来就和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对上了。
谢宁的唇边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刚醒来的眼睛笑得弯起,伸出手来摸了摸二皇子的头。
二皇子的头发软软的,但是又黑又浓。
醒了以后自然不好再睡了,谢宁起身梳洗,还自己动手,把二皇子那几根软毛毛用红头绳扎了起来。
二皇子扒着铜镜往里看,还想伸手去摸头上短短的小辫。
方尚宫从背后把二皇子抱开,又示意青梅把镜子盖上,有些不赞同的对谢宁说:“主子,小孩子可不能乱照镜子的。”
谢宁被她一提醒才想起民间也有这种说法,说是小孩子魂儿还不全,这会儿照镜子容易被摄了魂去,所以镜子能少照就少照。
“是我疏忽了,还是您老想的周到。”
整个永安宫上上下下,也就方尚宫能这样跟主子讲话了。
早膳谢宁没吃多少,皇上让人送了两篓水蜜桃来。这桃儿又大又红,一搬进来就能闻到一股特别浓郁的甜蜜蜜的桃子香。
谢宁揭开桃子皮,喂给二皇子一口,桃子丰美多汁,二皇子嘴巴虽小却很贪心,啊呜一口咬下去,桃子汁糊了他一下巴都是,汁水还在往下滴。谢宁把桃核去了,给他小半个,他两手捧着去啃,啃的一头一脸一身都是。桃子很甜,汁水也是黏腻腻的,他啃完桃子,就发现自己的手也变黏了,手指并在一起又分开,两只手合在一起拍啊拍的,一边玩一边咯咯大笑。
他一笑,屋里人也都跟着笑。大家一笑,他就笑的更开心了。
谢宁不敢笑的太猛,可是……她觉得泓儿真傻气啊。
傻气的二皇子到了后半晌睡醒午觉,又去大皇子那里玩了。大皇子今日跟教授丹青的师傅学了画竹,二皇子一来,他这竹子也不画了,连忙让人取点心果子来招待弟弟。
二皇子对吃兴致不大,他这会儿一点儿不饿。
大皇子扶着他走了几步,二皇子摇摇晃晃的就凑到他的画案前了,伸手就去抓画案边的碟子。
大皇子要上去拦也来不及了,二皇子的动作实在太快了。
好在他只是用手抓,没想往嘴里填。
大皇子吩咐柳尚宫说:“快去端水来。”一面同二皇子说:“这个是作画用的颜料,可不是吃的东西,千万别舔别吃知道吗?”
二皇子一手按在已经铺好的画纸上。
画纸上本来已经画上了两竿竹子,竹叶也有几片了,结果二皇子这么一手按上去,雪白的纸上顿时多了一个绿油油的巴掌印,短短胖胖,掌纹都很清晰。
大皇子一看就笑了。
二皇子也发现自己按下的掌印了,他似乎吃了一惊,接着就露出了笑容,看看手,再往纸上按。
又是一个掌印。
二皇子笑的更欢了。
等柳尚宫领着宫人端了温水巾帕等物进来给给二皇子洗手时,却发现二皇子两只手上都沾满了颜料,正边笑边在纸上啪啪的乱拍,连陪在一旁的大皇子肩膀上都印着一个清晰的小小巴掌印。
得,看来这水一时半刻也用不着了。
大皇子小心翼翼带了那张印满了巴掌印的画纸去给谢宁看。
谢宁看到那些小掌印果然笑了:“真会胡闹。”她对大皇子说:“你不要老纵着他,这回幸好不是要紧的画,要是这样成了习惯,他不知道轻重,准会闯祸的。”
玉瑶公主却用手指头比量了一下二皇子的掌印大小,再看看自己的手。
“弟弟手真小。”玉瑶公主露出了笑容:“让人取颜料来,我也要印一个,就印在弟弟的手旁边。”
大皇子也有些跃跃欲试,但是他不好意思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谢宁笑着说:“好好了,都印,应汿也印一个。等隔个几年再拿出来比一丝,就知道你们的手长了多少。”
二百七十八 病倒
大皇子有点抹不开面子,他心里也是想玩的。 。 。
和弟弟、妹妹一起印手印玩,这在一向循规蹈矩的大皇子那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青荷笑着让人去把纸和和颜料预备来。
二皇子已经是熟练工了,手上涂了颜料,面前又摊开了纸,不用人教着引着,自己就把巴掌拍上去了。
一个十分清晰的小小的手掌印就这么留在在了纸上。
玉瑶公主印的掌印就挨着二皇子的,她的手当然比二皇子要大一圈。接着是大皇子,和前两位相比,他的手掌显得瘦长一些,介于孩童与成人之间。
三个手掌印由小到大有点歪斜留在了纸上。
玉瑶公主歪着头看,笑着拉着谢宁的手说:“娘娘你也印一个嘛。”
谢宁笑呵呵的说好,于是也印了一个掌印在上面。
等皇上回来之后,玉瑶公主捧着那张纸献宝一样的给他看。
“父皇,父皇你看。”
皇上看看那纸,又看看玉瑶,笑容渐渐在他的脸上扩散开来,就象一滴水敲破水面而泛起的涟漪。
谢宁听着偏殿里玉瑶公主清脆的声音,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但她的笑容随即就被凝重和隐忧的神情取代了。
“方尚宫没事吧?”
青荷轻声说:“早起看她脸色就不大好,我问她是不是身子不舒坦,请太医院的人来看一看。她说不打紧,就是着了凉。主子现在身子贵重,方尚宫说怕过病气给您,就没到您跟前来伺候。她还让我不要跟您说这事儿……”
怕谢宁会忧心。
屋里有些闷,谢宁屋子里头现在是不用冰的。前些日子阴雨连绵,天气不算热。现在一放晴,天一下子就热起来,即使是傍晚,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屋里头还是热腾腾的象蒸笼一样。
京城就是比别的地方热,而且本朝的皇宫是在前朝旧址上翻修了一下,很多宫室都是二三百年前建起来的,这么老的屋子,住起来总是有些不舒服的地方。
谢宁脖颈里都是汗,她用帕子抹了一下,还是觉得脖子黏糊糊的。
这样的天气,很熬人。谢宁身子一天比一天沉,这样的天气有时候觉得胸口被什么压着,气都喘不上来。大皇子这些日子也总是白天没有精神,晚上又睡不踏实。他说过一次,总是做梦。梦见白天对不出来的对子晚上一下子就对出来了,而且不重样的对出来好几个,特别高兴,可惜醒来又一个都不记得了。
方尚宫身子也不好,有旧病,这样总不见太阳的天气她也难熬的很。
纵然她不让青荷青梅对谢宁说,可谢宁又不傻。平时方尚宫怎么会一天都不露一面?肯定不对劲。
青荷她们可以不主动向谢宁禀报方尚宫病倒的事,但是谢宁主动问起,她们不能不说。不说就成了欺主了。
“你们也真不分轻重。”
青荷和青梅扑通就跪下了,头都不敢抬。
谢宁对身边人一向很和气,青荷和青梅这是头一回听着重话。
“瞒着病就不能请太医,这样耽误下去,指不定小病就要变大病了,方尚宫真有什么万一,你们下半辈子心里能踏实得了吗?”
况且,方尚宫那个人很要强,如果只是小小不舒坦,她怎么会肯认病?必定是病的不轻实在挨不住了才不得不躺下。
既然不是小病,那就更不能拖延了。
“青梅出去吩咐一声,打发个人去太医院,看看有谁在,请一位相熟的太医过来。”
青梅赶紧应了一声,爬起来出去传话了。
谢宁对青荷说:“你起来吧。”
青荷赶紧叩了一下头,扶着地砖直身站起。
“方尚宫究竟怎么样了?”
青荷这会儿不赶瞒了:“早上还起来着,但是才出屋门就头晕,差点儿没栽倒。中午我端了饭过去……她也没吃,就自己取了两粒丸药吃了。”
“现在人怎么样?”
“一直睡着,喊也不理人。”
青荷心里惴惴难安。
被主子发现此事并逼问出实情,青荷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也怕。
方尚宫毕竟不是年轻人了,又有旧病,万一不好……那岂不是她误了方尚宫的性命?
就象主子刚才说的,她下半辈子心里能踏实吗?
现在主子知道了,请太医来诊治,兴许事情还不会走到最坏的那一步。毕竟方尚宫平时保养得不错,今天这病应该也不是大病,及时诊治肯定会好的。
皇上从外头进来,谢宁扶着椅子把手才挪动一下,皇上就说:“你别起来,坐着。”
谢宁看他还在擦手,就象下午玩过颜料的孩子们一样,指甲缝和手掌的肌理间还有一些渗进去没洗净的颜色。
谢宁诧异的问:“皇上也……”
皇上笑着说:“玉瑶一劲儿的撺掇,拗不过她。”
皇上要不肯做的事谁能勉强他?说不定是他童心发作,顺着玉瑶公主的话顺水推舟了。
“刚才你在说什么呢?”皇上问。
谢宁难掩忧色:“方尚宫病了,已经起不来身了,还让青荷她们瞒着我。刚才我让人去请太医来给她看看,别真是什么大病。”
皇上点头:“是该好好看一看,病该早治。”
他不愿意让谢宁总忧心这事,吩咐人把刚才那张印了掌印的纸取了来。
上头的掌印果然又多了一个,正印在谢宁的手印旁,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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