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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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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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口。”
  “……是啊。是借口。”他笑,“或许她永远看不见了。”
  “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阿玛刻将手里的牛角战盔戴上,摆正护鼻面罩,“葵花固然会被打垮,但把这座城摧残得千疮百孔,气息奄奄,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如果你的梦想是终有一天将它握在手中?”
  “民众始终都是愚蠢而顽强的,生生不息,有如野草。历史会被他们顷刻丢到脑后,唯有恐惧恒久不忘。用欲望摧毁一群疯子,用恐惧驯服一群傻子,不是很好吗?”
  咸腥的风穿过海因里希的银金色发丝,越过城墙,血的气味远远地传往天边去。
  “阿玛刻,”他轻声说,“你问我恐惧因何而生,实际上,人们只不过在恐惧那将要毁灭自己的事物……”
  
  火焰升腾。燃烧的房屋黑烟滚滚。一丝…不挂的身躯被驱赶,他们的家在眼前化为灰烬。
  几名年少的狂信徒追着一个彪形大汉跑到胡同死角。大汉手里的石块在体型远瘦弱于他的孩童面前掉落。他跪倒在地,失声嚎啕。
  一个烧玻璃的女人被数十只大手扒扯衣服。她反抗,被一剑钉在了店门上。葵花们就着微温的躯体在她身上动作。不远处,一只让人群踩扁的死猫用惨白的凸眼珠瞪着她。
  吊在路灯柱、祈誓塔和树枝上的尸体摇曳,相互碰撞。将它们挂上去的人大约以为它们会发出风铃那样的声音。
  “疯了!哈哈哈!都疯了!疯了!!”
  赤身裸体的少女奔过街道,她母亲在后面追着哭喊。运河水四处涨溢,巷子成了新的河流。钉在门柱上的女人小腿已泡在了水里。而那只死猫,未及狂呼着的新一拨人群攮挤过来,早已被冲走不见。
  
  “人们只不过在恐惧那将要毁灭自己的事物。然而讽刺的是,真正毁灭他们的,往往不是那东西。”
  说这话的人唇角沉了下去。微笑只存在于他双眼最深处的阴翳里。
  “……而是,”他说,“‘恐惧’本身。”
                      
作者有话要说:  ………… 贴个冷笑话番外【被雷到概不负责】…………
  
  海因里希提着豁嘴和路尼的头从屋里出来。
  阿玛刻:“开始了?”
  海因里希:“不,已经结束了。”
  阿:“……”
  海:“………”
  阿:“…………”
  海:“…………我去,你背反台词了!这是某无痛人流的广告!”




☆、Ⅵ 捋锋(1)

  “是啊,疯人,你像我吗?你真的像我吗?你能像驾驭烈马一般指挥暴风雨吗?你能像紧握利剑一样举擎闪电吗?”
  ——《疯人》
  
  中编Ⅵ:捋锋
  
  “不能再往城西走,”蛇莓说,“诗颂大道封上了。”
  猫耳惊诧地耸着鼻子。“谁这么胡来?”
  “阿玛刻,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骨子里流着北地蛮族的黑血。整座城里就她那帮民兵还能动,豁嘴叫我们少惹她。这不,她反倒嫌过得太安宁,跑来多管闲事了。”
  “她带来哥珊的就几千人,我们在城西可有四万呀。武器也不见得比那帮乌合之众差,难道就任由……”
  “你能听我说完么?”女狂信徒脸孔平板如花岗岩,愠色像石质的纹络清晰可见,“封路是血斑虎下的令,叫我们专心留在城东搜查,别到那边和她闹。只要我们搜出了成果,到时候宗座自有嘉奖,还怕功劳给她抢去?”
  “可是……城东……还有油水吗?”
  猫耳翕了一下嘴唇,换来的是蛇莓的长久逼视。他慌忙夹紧腿,绷起腰杆,摆上一副俯首听命的笑,于是面前这令他发寒的女子没再说半个字,转身离开。但就在猫耳从背后向她虚啐一口时,她停下脚步。
  “对了……”
  像是跌进完全失重的真空里,猫耳在窒息中感到自己连骨头都软了下来。
  “你有没有感觉到……”
  蛇莓忽地闭口不言,似乎这低语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猫耳听见。她并未回头,而是自顾自抬眼上望。头顶,是潮湿昏黑、仿佛关着一场戛然尾声的天幕。
  
  登塔礼第五天,雨没有休止的迹象。
  也许还将持续很久,爱丝璀德猜测。也许将持续到毁灭日降临的那一天。小时候她在修院里听嬷嬷讲过神用洪水毁灭人类的故事,亦亲手触摸过墙上的浮雕壁画,虽然在过去很长时间内,它对于她的意义也只是个故事而已。年迈的嬷嬷讲得绘声绘色煞有介事,她只当是一段哄小孩入梦的眠曲,不过现在,她觉得似乎可以权且相信它。
  每天都有人死去。不是被杀,就是被踩死、饿死、打得奄奄一息伤重而死。人们挤成一堆,露天躺坐在雨中,为了几个在大树或屋檐下的位置相互争抢。受伤的人没有药物治疗,创口被雨水浸泡腐烂,肢体肿胀,他们跟不上前进的队伍,往往还活着就被直接扔到河里。不过随着雨越下越大,葵花们很快便不再多此一举,因为好几条运河河堤都给洪波冲垮——新圣廷的教众们多年来忙着为伟大信仰献身,水库与运河的修葺工作相比之下简直微不足道——水涨得满街都是,哥珊成了一座半漂浮着的城市,水深的地方,有时几个浪头打来,跑得慢的自然会被卷没。奇怪的是很少有人借此机会逃走,对死亡和孤独的恐惧似乎战胜了一切,洪水涌来的时候他们只是尖叫着挤得更紧,尽管在这个畜群般的集体中他们全无自由,亦全无尊严。
  例外者屈指可数。其中包括一个被葵花打断了四根肋骨仍不肯指认他人的男子,他的罪名是曾接受过见习牧师训练。“我只是想以后能教孩子们一点东西,比如算术、地理和古代语拼写,”这个温和文雅的男人说,“他们这年纪应该学点什么,而不是像大人一样成天挥舞棍棒。”这句话戳伤了那些少年狂信徒,四根肋骨不过是开始。爱丝璀德和芬妮在一个废弃的冶金店里找了些硼砂石膏,替他裹伤,但它们在持续反复的毒打中已无意义。最后,当人们缩在高处躲避大水时,全身只剩脖子和半条胳膊还能动的男人突然用手肘撑着,翻身坠入水中。葵花们拿长矛向水里戳刺。他再也没有上来。
  那天芬妮背过头去,哭得很伤心。爱丝璀德知道她想起了她的丈夫。他也同样是个温文和善的人,读过书,喜欢小孩,尤其喜欢教他们写字。他们同在这座城里,却比天各一方更远,甚至不知对方是否已成了哥珊所呼出的一缕烟气。——而我呢?爱丝璀德想。我能去记挂谁?惦念谁?为谁哭泣?
  她收束着自己的意识,竭力避免它停留在那个名字上。一切沉默的思念都是徒劳的。大雨滂沱之刻,她能做的只有敞开薄薄的衣衫,将战栗不止的凡塔拥入怀中。
  尸体淹没在水下,但终有一天水会褪去,它们腐臭、朽败,重见天日。瘟疫的黑色气息将覆盖白如牛乳的城市。
  为什么——她想——为什么这座城还不毁灭呢?
  
  在诗颂大道遇阻的队伍开始掉头往东折返,是第五日的黄昏。那时从傍晚下到早晨又从早晨下到傍晚的雨暂且停了停,水流呼啸着沿人们前走的方向朝地势最低的海滨区奔去。它所冲刷着的人一个个疲惫不堪只管迈步,手挽手也只是保证自己不至于摔倒卷走而已。倒是蛇莓的马让水里一块小石头硌伤了蹄子,她气急败坏,差点没当场把那匹牲口的喉咙割断。“做给我们看呢。”芬妮低声咕哝。
  爱丝璀德摇了摇头。“有个大人物要来了。”她说。
  芬妮半信半疑,但这话很快得到了证实。差不多深夜时分,被驱赶的人群重新回到了逝海岸边——最开始的事发地。葵花们的船仍如封城时一样靠在码头,五天后的日轮十字之门依然屹立港口,雄伟静肃,而一百二十个钟头的饥饿、惊恐和奔波早已令望着它的人视线呆滞,仿佛自己与那座城门相隔亿万斯年之久。人们自然而然地准备抱成一团,倒头睡去,却被响鞭和棍子抽醒。火光四下亮起,照得海堤和沙岸连只潮蟹都无从遁形,一个魁梧而衣着光鲜的男人被松明簇拥出来,翘首巡视,被他余光扫见的人们纷纷前挤,按照蛇莓事先的命令为他献上隆重度仅次于宗座的祝福。“他脸庞很宽,上面瘢痕好多,”芬妮向盲女描摹着那位大人物的模样,“让火一照,通红的……好像能往外面渗血一样。”
  “血斑虎。”爱丝璀德极力压低声音。“狂信徒武斗派的首领,上次竞选导师没成,但手里的权力一点也不含糊。”
  “是主张对外用战斗解决一切分歧的派系吗?”芬妮哆嗦了一下,“在城东这边赶着我们的……都是他的人?”
  爱丝璀德没有回答她的后一个问题。“对内也一样。”她淡淡地说。
  她后脑挨了一巴掌。很重。那是一个瘦得像芦杆的老媪,对她翻着白眼,随之奋力挤进人群高呼的前线。被打的地方灼烧火辣,但爱丝璀德品味出了其中粗钝的善意。她用唇形跟着大众呼喊,再不言语。
  “看!”惊叫打破了整齐划一的欢声,“看哪!”
  “是船!船要开走了!”
  原先泊在海边的葵花的船只,此时最大的那艘三桅双层帆船正慢慢往海中移去,引起众人注目的是船上纷乱的火光,遥遥的嘶吼同纠缠搏杀的身影搅在一起。喧动,争抢,打斗。反应过来的葵花赶紧搬梯子搭在码头,却早已够不到船舷。不时有人从船楼上掉落,夜色里,难以辨明他们的装束。
  ——有人策划逃跑!有人趁看守疏忽抢走了船!
  “带我走吧!”人群中爆发出哭喊,大人物的欢迎仪式顿时沸乱轰散。“求你们停一停!”“把我的孩子带上!”纷涌至码头的人许多站不稳脚跟,被黑压压的后来者推入水中。蛇莓在咆哮,但根本没人听见。逃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男人、女人、白发佝偻的、年少稚嫩的,不约而同对着那渐行渐远的生机挥舞手臂。不少人跳进水里朝那艘船游去,不是挣扎没顶就是被葵花乱箭射杀。尽管如此,前赴后继还是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异教徒!被魔鬼诱惑的罪人!”一片混沌中,有声音尖厉地喊,“跑啊!你们坐着船跑啊!跑回地狱里去啊!!”
  背后粗野的大汉使劲推搡着,芬妮连搂紧儿子渐渐都力不从心。孩子大哭,人群拥挤踩踏。头晕目眩。她用力踮起脚尖想摆脱这种窒息感,一扭头,却瞥见勒马站在高堤上的血斑虎——松明的光与浓夜的影交叠在他脸上,勾成一抹阴冷狰狞的笑。
  船往海中城门的旁侧驶去。远方是疏星般的岛屿,以及黑沉天际。
  “停下——”她猛地叫起来,“快停下啊!”
  粗长的铁链在船触到那堵看不见的城墙时倏然扬出海面,它绵亘百码,如一张巨大渔网结实缚住妄图挣扎的幼鲸。城门的哨塔打开一个口子,什么东西探出头来咯咯转动,随之是巨响。弩炮!——梁椽粗的箭曳着烈焰贯穿了船体,第二发紧接其后。烟炎瞬时在海水上窜升起来,这边码头和堤岸上亦如被弩炮击中一般炸开。有人悲号,有人狂笑。
  很快什么都听不见了。
  船身开始坍塌崩碎。它原本高大傲岸的影子在火焰与海水的夹噬下萎缩,成了越来越渺小的一块。芬妮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船首的向日葵座像上,似乎是等待着什么。她隔了一会儿才认出他——因为她根本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境况下相见。
  此刻此地。
  她诅咒这漫长得足以让她看清他面孔的时间。
  “爸爸!”幼嫩的童音颤悠悠地,拨断了她心尖最后一根弦索,“那好像是爸爸——”
  她捂住了孩子的嘴。
  和眼睛。
  什么都听不见了。
  什么都不存在了。
  她感到自己整个身体也在萎缩下去。喉咙无处发声,然而每一个毛孔都在心胆俱裂地向外恸哭。人群是比眼前更深冷的海洋,而她慢慢崩碎,向着她的船舶一点点喑哑地沉没。
  只有一双手臂紧紧抱住了她。
  她知道,是那个双目失明的女人。
  “……其实你一直都能看见的,”芬妮呜咽着,“你一直都看得见……对么?”
  爱丝璀德无声地将她搀起来。海面上火焰已熄灭了,仿佛从未被打破过的黑暗阻绝了众人的视觉。意识到自己方才疯狂举动的人们悚然醒悟,在葵花的皮鞭棍棒下哀告求饶。她护着凡塔和芬妮母子,跟随惊恐的人潮前往葵花逼迫他们走去的方向。
  一只湿淋淋的手抓住了她的裙摆。
  爱丝璀德一惊,先叫出声的却是凡塔。女孩本能地想把那个浑身湿透的瘦弱躯体拉起来——就在那人艰难抬头、面孔迎上她视线的一刹那,她猛然一颤。“怎,怎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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