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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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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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广场那边传来的口号声开始变得高昂而齐整有序。女孩的声音远了。
  “为什么放弃这个卖人情的机会呢?”海因里希意味深长地说,“让哥珊的平民百姓看看第六军新统帅的仁慈,岂不是……”
  “我讨厌别人对我说谢谢。”阿玛刻截断了他,“这个词很恶心。”
  他们两人都不再说话。遥遥地,有人敲响了诗颂广场的大钟,整座城市仿佛都跟着一并震动起来。直戳入天空的白色钟楼和尖塔在这钟声中竟也微微摇晃,哥珊,这座神明临幸之城,最放浪的处女,最圣洁的娼妓,将她千百只大理石、雪青石、白花岗石的手臂高举着,自地心深处向云端发出最强烈的求告与呼喊。幻象,海因里希想。这城市是一座巨大的蜃楼,永不疲倦地玩弄人心。哥珊见过太多死亡,每一次都令她垂泪而泣,但很快,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对双手染血的杀戮者甜美微笑,向他们敞开自己雪白的胴体。然而从未有人真正地得到过她。哥珊的真容应该是安寝于地底的骨架,无数颗头骨将她越垒越高,她就躺在那里,看着朝生暮死的蠕虫和跳蚤在她冰冷而枯槁的肢节间攒动。
  “导师据说是被潜伏在组织里长达一年的刺客杀害的,当时动静很大。有个叫做班珂·德苏娜的处刑者亲眼看见那刺客坠河逃走前,将一枚毒针射入导师咽喉。”前来传达消息的使者拨马凑近海因里希,说。处刑者是圣廷对“乌鸦”的正式称呼。
  “德苏娜?”阿玛刻听在耳中,“那种队伍里也有姑娘,倒真是难得。”
  “不,”海因里希失笑,“我认识那个茹丹人。您知道,他们尤其是男性,总喜欢把母亲的名字挂在自己本名后头,比如……”
  阿玛刻沉下脸来。“别说了。”
  “……您想起了某个故人么?”
  第六军统帅勒住了缰绳。整支部队也随之一顿,不再前行。她扭头望着海因里希,目光犀利,扬着那两道刀锋般的眉,直似要剜到他眼瞳里去——但良久,她只是叹了一口气。
  “你比两年前要真诚多了,”阿玛刻说,“真诚得一点都不掩饰你是多么令人厌恶。”
  海因里希正对着她的逼视,忽然轻笑出声。“我不求讨您的欢心,”他说,“只是清楚您绝不会信任一个在嘴上涂满蜜糖的家伙。”
  “你想要我的信任?拿什么来保证我一定会按你们说的做?宗座密旨?哈,它能给我什么?两年前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宗座却把第六军交到我手上,叫我替某人赎还罪孽,这样就能令他的灵魂洗掉叛徒的污迹,往升天国。我只答应了这个,别无其他。权力?荣誉?尊宠?就算你开得出那些价码,那又怎么样?”
  阿玛刻望向远处。诗颂广场挤满了人,而总主教豢养的鸽子一如两年前的那个冬日,飞掠过阴惨空白的天幕。“我只有两个仇人,”她用利刀裂帛似的声音说,“一个,两年前就在这地方,被剁成了肉酱;而另一个,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但我发誓,只要他敢在我眼前露面,我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我只发过这一个誓言,除此之外,哪怕太阳熄灭,月亮燃烧,地狱的火渊被冰封上,都与我无关!”
  “原来如此……”海因里希依然含着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在我们共同的敌人面前,我对是否能与您合作,已经没有疑问了。”
  阿玛刻深深地凝视他。然后她笑了起来。
  “你骗谁?”她说。
  “不。尽管还不能证实,但我感觉得到他的存在。他回来了。他的阴影行走在这城市的暮晓之间,而且远远比以前强大。云缇亚·塞黑莱特——”这名字从唇齿间清晰地迸出,化作剑刃掷地之声,“那个毁去您毕生所爱的人。那个即将给整座哥珊带来黑夜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上次更新与这次更新之间的某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由于电白作者一时手贱,笔记本小受重生成为了元谋人……
  最终依靠传说中的盗文软件,把所有已填平未填平正在填平的坑找了回来。
  在这个鸭梨巨大的关头,我是多么庆幸自己写的是手稿且 从 不 存 文 啊!!
  
  by 鞭打着元谋人小受向三皇五帝时代迈进的作者




☆、Ⅱ 谜(2)

  他在风中行走。黑夜像一只巨大的乌鸦降临在他肩头,用他的眼睛观望这座城市。风将面幕吹得紧贴脸庞,他的步履稳健有力,独立于脚下大地因求祈而狂热震颤的节奏之外。
  这是圣曼特裘十二年五月初的夜晚,和哥珊在兴奋的静默中历经的无数个夜晚没有丝毫不同。铠甲锃亮的巡守走过寥清的街道,脚步落下一路金属质的回声。某个乞丐披着麻袋,倒卧在店铺前的台阶上,被店主关门打烊时踹了下去,挣扎着挨到转角处的火堆旁边。点起那火堆的是个穿棕褐色斗篷的女孩,用独臂怀抱着琉特琴,独自坐在那里随意拨划。一小队黑衣黑甲的“处刑者”忽然出现在火光下,向那女孩询问了几句,女孩抬手指了个方向,那些人即刻又消失在寂夜的重帷背后。
  没有丝毫不同。
  他站住,在刚好能居高临下窥见那女孩的地方,将自己的身形融入钟楼在屋顶上投下的阴影里。不远处,永昼宫及侍立于它身侧的晨夕双塔静静矗立,它面前的广场已是空旷一片。为了不搅扰这座宫殿的主人休息,狂信徒们暂时散去了,但他们数小时前的高喊已经弥漫到空气中,为哥珊的每一个人所呼吸,应和着那尚未消逝的热潮,睡梦中的圣城亦无声呓语。
  萤火抬头望向夜色笼罩的白色大理石塔尖。那里,他知道,安置着纯白之城的心脏。
  
  教皇在夕塔最顶层的冥修室里小憩。
  他靠在带扶手的座椅上,身体微侧,以手支颐,那姿态让他看起来像在沉思。或许并不能说“看似”,海因里希想——自从来到教皇身边,他再也不怀疑世上有一面安睡一面思考的人。命运剥夺了这种人做梦的能力,却给了他们一副超越常人的、不论何时都能全速运作的躯体。就这一点而言,如果真有神明存在,它确实是公平的。
  风把长垂及地的窗帘掀了起来。侍卫长走过去,将它们挽上。当他转回身时,他发现教皇醒了,在立式烛台的昏光下澹静地注视他。
  “你回来了。”圣曼特裘说。
  海因里希跪下,吻了教皇戴着玺戒的手。“幸不辱命。”
  “这事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教皇微笑,“叫阿玛刻严守秘密,在万安节祭典前只需等待指示。你拿什么作筹码令她配合,这不重要,我只希望届时行动得干净利落——圣裁军再也经不起任何无谓损失,两年前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
  他的声音轻而有力。海因里希开始怀疑教皇刚才是否真的睡着,他很少看到一个刚从熟睡中醒来的人头脑如此清晰。“对了,”只听对方问,“你去见过了导师的遗容吗?”
  “是的。他被戕害,然而面容如同安寝。”
  “等再过两天就不是那个样子了。”教皇摆摆手,“天气慢慢热起来,尸体变得很快,但他那些弟子们在它全烂光之前恐怕是不肯举行葬礼的。他们口口声声说要让刺客伏法,自己却只会跟着大流蛮干一气,今天还有几百个人跑过来,要求我追授那老头为圣徒——可是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没有名字,怎么写进圣册,怎么编成颂歌让信众传唱?难道要我把一座题为‘无名圣者某’的雕像搬进星煌殿?那太可笑了。他们既然在入会时宣誓舍弃一切,那就该有舍弃一切的觉悟,何况现在,圣徒这个称号可不比以往更有价值。”
  “恕我愚钝,您打算从哪里开始调查凶手?万一……”
  教皇唇边的笑容敛了下去,变得耐人寻味。“你觉得刺客如果是冲着我来,有必要打草惊蛇么?”
  “……的确。现在这个局面,或许就是他们想看到的吧?人心大乱,信徒的愤怒被转移了方向。”海因里希顺着教皇的意思说下去,“这多半只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谁会从中渔利呢?帝国激进派的渗透者?还是您打算让阿玛刻对付的……那人?”
  教皇站了起来。“这事交给你了。”他用略透着疲惫的嗓音说,“你心里有数,不要吝惜调动你的属下吧。夏天快来了,苍蝇一向都不缺,只要它们阻碍不了我的驱驾,几只苍蝇拍子就能应付。至于那人——”
  冥修室的门忽然轻轻叩响。持默语戒的侍僧走进来,双手交叉行礼,奉上一张牛犊皮纸的薄笺。每个以私人身份进见宗座的信徒都必须以书面形式递交请求,这是自古有之的规矩,然而当教皇看到那张纸笺上的姓名,手指下意识的用力令海因里希觉察到了来者的异乎寻常。
  “走吧。”教皇低声说,“跟我去谒见厅。他来得可真是时候。”
  “他……?”
  “是啊,”教皇披上侍卫长捧过来的缎面裘皮大氅,深吸了一口气,“你刚刚提到的那位,圣廷的英雄,帝国的奸贼,第三军统帅凯约将军。”
  
  老人如祖母绿一般颜色的眼睛盯着谒见厅主座背后的那幅壁画。烛光从两侧照过来,壁画的色彩和细节被隐匿在淡淡的黯影里。历史是一个轻纱覆面的女郎,伫立墙上,五官模糊,只依稀透出肌肤泛黄起皱的底色。画的内容是武圣徒曼特裘为自己加冕,长有三只头颅的飞狮用纯白的羽翼覆在哥珊上空,武圣徒的装束一半是铠甲一半是祭袍,正将宝塔形的三重冠戴到自己头上。在他身边侍立着一个茹丹男人,和一个红发碧眼的老者,都全副武装,然而在最靠近圣曼特裘的地方,有一处非常显眼的人形空白,被填上了无数大张着嘴的面孔,可谁都能看出,那是涂抹后再修改的痕迹。
  侧门的帷幔拉开,他听见熟悉的步伐声。位于壁画中心的武圣徒似乎微微一晃,随即被一个长而峭拔的黑影覆盖。
  老人在来者刚刚坐定、还未及开口之前,匍匐过去,亲吻对方的足尖。
  “您怎么了,将军?”教皇有些惊异地垂视着这个自己熟识已久的人,“请起来吧。圣裁军统帅是不必向神的仆从行如此大礼的。”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罪人,猊下。”严霜皑皑的眉一直低着,压住那深绿色双眸里的光泽。自从休战归国后,他第一次踏足这神圣的永昼宫,却是以这种与战场上截然不同的姿态——赤着脚,头发散乱,躯体瑟缩在一领破旧的粗麻单衣里,全身上下别无他物,彻底地凸露出原先被戎装掩饰的枯瘦干瘪来。凯约,新圣廷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位名将,已完全从这个佝偻无助的老人身上消失。对逝去岁月的悲号,对疾步走来的大限的惶恐,在他的皱纹间如此不加掩饰。
  “如果连您都有罪,那么主父统治的国家已经找不到一个干净的人了。”教皇弯下腰去,亲自搀扶起伏倒在地的老人,“您是教导我行军谋略的老师,是我最敬重的长辈,我发誓,那些往您头上泼脏水的人,就等于将我的三重冠扔进泥污,狠狠践踏。总有一日,主父的愤怒会令他们自食其果。”
  “耶利摹人和舍阑人想要我的脑袋,不是短短几天的事了。哪怕战死也不肯在屈辱的和约下苟延残喘,我理解那个千年帝国的尊严,只是我太过无能,辜负了上百万人的厚望。”老人深深顿首,眼睛却始终不曾抬起来正对教皇,“我年纪大了,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坟墓,如果惩罚我能稳固圣廷与帝国之盟,不管什么处置,我都心甘情愿地领受。”
  “您想让我承担信徒与民众的唾骂?谁在内忧外患的时候还能做到您这地步!我虽然没能亲往前线,但谁是谁非至少分得清清楚楚,您要我为了那些个只懂搬弄舌头的闲人,就叫跟随您的三万七千名将士鲜血都白流了么?”
  教皇猛地一拍座椅扶手,说到最后,声音也渗出几丝沙哑,海因里希不失时机地端来圣盅,但教皇撇撇眉,示意侍卫长给茫然无措的老人送去。
  “喝了这杯水吧。”他的眉宇重新变得和颜悦色。“我以圣盅的祝福、以辉光之父最亲近的侍从之名立誓,一旦这杯中清水沾唇入喉,凡阳光照耀下,再也没有人能加害您,再也没有言语能污蔑您、损伤您。”
  老人枯枝般的手颤巍巍接过,却并未凑往唇边。
  “……我想告解。”他忽然嗫嚅,“吾兄,您能允许吗?您愿意听一个满身血渍、除此一无所有的老头独自向您告解吗?”
  海因里希望着他,又望向教皇,笑了笑。他在教皇沉默的颔首中施了一礼,快步离开。帷幔放了下来,只听见侧门外的持戟卫士退去的脚步声。
  没有风,但大厅里最粗的一支火炬似乎猛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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